但夏霖安的声音很快就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星星，你好点了吗？我看到你发微博了。”

夏星池迟疑了很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顿了顿，他像是担心自己的回答太冷淡，又补了一句：“我很好。”

但夏霖安显然并不在意，反而越发关切：“我听说你受了很重的伤，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多了，我没事。”

听到他又一次保证，夏霖安似乎才松了口气，顿了顿，软声说：“没事就好。你要听话，好好休息养伤，其他的都不要担心。”

这一句话实在太过温柔，就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夏星池终于觉得鼻子有点酸，慢慢地垂了眼：“好。”

“剧组那边也不用担心，金霖追加了投资，目前已经暂停了拍摄，等你好了，什么时候都能回去拍。”

夏星池这时才想起，自己确实还有一部戏没有拍完。可这中间发生的事太多了，他甚至已经想不起来，在被白承澜抓住前，自己都做了些什么。

可有人一直替他惦记着。

“谢谢……爸。”

听到他最后的称呼，夏霖安似乎更高兴了，可之后开口又有些迟疑：“星星，你想不想……跟妈妈说说话？”

夏星池怔了一下。

那天在餐厅发生的一切，已经足以让他明白，夏霖安跟唐绾对他的认知是不一样的。

夏霖安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夏星池，但唐绾不是。甚至那天还是因为他，夏霖安和唐绾才会遇到危险，唐绾才会被戳穿的假象打击得直接崩溃。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该怎么去面对那位母亲。

“没关系的，星星。”

大概是等不到他的回答，夏霖安又说了一句。

声音里带着安抚，也不知道他说的没关系，是指不想跟唐绾说话也“没关系”，还是唐绾不会再突然崩溃的“没关系”。

但夏星池知道自己其实想要什么。

“我……可以吗？”

“她很想你。”

夏霖安说完，又等了一下，见他始终没有拒绝，才把电话给了另一个人。

细微的窸窣声后，那边响起一声熟悉的声音：“星星？”

“妈。”夏星池应得迟疑，却还是无意识地带上了往日里惯有的撒娇意味。

对面传来了很轻的一声啜泣，接着，夏星池便听到唐绾低声说：“星星，对不起。”

她没有说是因为什么道歉，但夏星池明白，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不是你的错。”他想说的很多，可最后只能又重复了一遍，“妈，不是你的错。”

唐绾的情绪显然比夏霖安要激动得多，但在丈夫的安抚下，她还是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们说你受伤了，可是我们又不能去看你。你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要让你爸再找两个医生去……”

这种熟悉的念叨瞬间便打破了脆弱的隔阂，夏星池笑了起来：“真的没事，我已经在恢复了。这边的医生也很专业的。”

“那就好，那就好……要是有什么事，你就给你爸打电话，千万别自己硬撑。”

“好。”

“那部戏，你要是真的喜欢，那就回来后继续拍。要是不想拍了也没关系，咱们就不拍了，别听你爸说什么投资的，别给自己压力。”

夏星池忍不住又笑了：“好。”

唐绾又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夏星池只是一直听着，耐心地应答。

到最后，唐绾终于停了下来，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问他：“我继续叫你星星……真的可以吗？”

夏星池喉咙一紧，明知唐绾根本看不见，还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当然。”

挂上电话很久，他都没能从这激荡的心情里缓过神来。

他本以为假象被戳破，那些属于夏星池的东西就该全部还回去，那些他妄图追求的东西也应该放手。

却没想到，到最后又好像什么都没失去。

——没关系，不管发生什么事，爸爸都不会放弃你的。

原来那时候，那个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

之后三个月，再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夏星池也终于彻底地好了起来。

他身上的伤口逐渐痊愈，中间有研究所的人来了几次，想要测试他伤口的愈合能力，他都没有拒绝。

结果就像当初印卿月说的，那种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消失了，伤口以正常的速度止血、愈合、恢复，就好像他真的变回了一个普通人。

再后来，研究所的人就不再对他做这样的试验，只是进行正常的检查监测，夏星池也一律配合。

特管局对他的限制虽然还在，但他确实如印卿月说的那样，在有限的范围内可以自由地行动。

唯一遗憾的是，夏星池始终没能见到乔陌。

他还是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那个被藏在枕头下的毛线娃娃，忍不住想，乔陌会不会其实已经死了。只是印卿月为了安抚他，才编出来那些谎言。

但清醒过来后，夏星池还是会努力地让自己相信印卿月的话。

到第四个月，夏星池甚至已经可以在印卿月的陪同下，离开医院到附近闲逛，只是出门后他才发现，在这个特管局总部所在的小岛上，能逛的地方实在很少。

之前他总想从四区逃出来，可现在出来了才发现，这岛上连基本的交通都是定时的，他当初就算逃出来，也跑不远。

“我以后都要留在这岛上吗？”

虽然之前夏霖安说给剧组追加了投资时，夏星池什么表示都没有，但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能离开特管局的监控区。

哪怕如今研究一所的人对他很客气，实验和检查都会先征求他的同意，可本质上，他们跟以前那些把他关起来研究的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印卿月也早就从慕言止那里打听过了他的过去，更明白他心里想什么，知道他肯定是想歪了，顿时笑了起来。

“不要被白承澜那俩兄弟误导了，我们一般的流程还是很规范的。只是之前你也见识过了，异能测定和评定异能级别都需要时间，所以只能委屈你再多留一段时间，这也是为你的安危负责。”

夏星池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等所有评定结果出来，你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印卿月说着，又打了个补丁，“不过，危险级别就算下调，恐怕也不会调太低，所以可能还是会给你分配一位监护者，或者需要接受巡护者的定期跟踪评估。但除此以外，基本上是自由的。”

夏星池以前就听乔陌介绍过，也知道巡护者是什么。

但听印卿月的意思，很明显，乔陌不会再是他的监护者。

“不能让乔陌继续跟着我吗？”

印卿月张了张嘴，却没有回答。夏星池便明白了，也没再追问。

-

只是这天夜里，他躺在床上，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怔怔地看着天花板看了半宿，始终无法入睡。

辗转到半夜才隐约有点睡意，窗外却突然传来一阵轻响。

夏星池吓了一跳，猛地坐了起来，戒备地盯着那扇窗。

又过了一会，窗从外面被推开了，有人低头探进来，若无其事地对他笑了笑：“哟，小哥哥。”

夏星池一动不动，好久才眨了眨眼。

眼前的人却没有消失，反而利索地从略高的窗台上跳了下来，走到床边：“怎么，吓傻了？”

夏星池还是没说话。

乔陌望着眼前人，最后无措的舔了舔唇，伸手搂着他的头，把人圈进了怀里。

没等夏星池挣扎，他就先开口：“别挣扎啊，我还在生气呢。”

夏星池的挣扎便停了下来，只是默默地靠着他，半晌才想起来回怼：“你有什么资格生气？”

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夏星池心里已经隐约明白，那时候乔陌也许还有一点意识，他的话，乔陌都听到了。

乔陌没有回答，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按在了他心脏的位置。

夏星池也就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乔陌才又开口：“想离开这里吗？”

夏星池终于擡起头，错愕地看了他一眼。

“亲我一下，带你逃出去。”

夏星池微微瞪大了双眼，却没有动。

乔陌似乎有些失望，可依旧站直了身子，松开他，回到窗前：“我说认真的。你要是想离开这里，我就带你逃出去。”

之前的一幕幕又一次浮现，夏星池的身体无法控制地绷紧了。

“这次一定会顺利，我们都会平安地离开这里。”乔陌看着他，“相信我。”

即便心里依旧恐惧，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夏星池还是缓慢地挪到了床边，站了起来。

乔陌便笑了。

他推开窗，往上面示意了一下：“小哥哥，现在能走吗？”

夏星池用力地点了点头。

让他意外的是，乔陌显然早有准备，窗外已经系好了绳梯，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夏星池的身体要比之前好得多，轻松地爬到了窗台上，又顺着绳梯落到了地面。

乔陌对周围的环境非常熟悉，带着他一路在各种建筑间穿梭，所见只有夜风和月色，两人在黑暗中走了很久，都没有遇到阻拦。

耳边的海浪声已经渐渐近了。

夏星池没有去问乔陌到海岸边后要怎么离开。

从窗口爬下来后，他甚至没再想这次是不是真的能逃出去。

他只是不经意地想，自己的异能已经无法让伤口迅速愈合，乔陌好像也没有继承长生的技能，既然如此，就算逃跑失败又能怎么样呢？

说不定他们还能在一起。

终于在离海岸很近的时候，两人遇上了巡岛的队伍。

乔陌眼明手快地把夏星池拉近两栋建筑间的窄巷，恰恰躲过跟巡岛队伍正面撞上。

细窄的空间让两人离得格外地近，夏星池努力地屏着呼吸，却能听到乔陌的心跳声近在咫尺。

稳定，有力。

“小哥哥，怕不怕？”乔陌无声地问他。

夏星池勾起唇，对他笑了笑。

这模样让乔陌的心跳都乱了一拍。

巡岛队伍还没走过，他就已经忍不住吻上了夏星池的唇。

夏星池只微弱地挣了一下就接受了。

从口腔传来的炽热的温度和气息让人心安，他根本无法拒绝。

这一吻温柔又绵长，夏星池的意识都有些迷乱了，乔陌却又突然放开了他。

夏星池恍然回神，才发现那巡岛的队伍已经走远了。

“走了，回头继续。”

乔陌轻声说完便大步走了出去，仿佛没有留恋。这让夏星池有些失落，但他还是快步跟了上去。

之后又回到了之前的顺利，两人再没撞上别的巡逻队伍。

一路跑到海滩上，乔陌才慢了下来，牵住了夏星池的手，带着他沿着海岸往前走。

见他不躲，夏星池也不紧张，甚至觉得就这么走到天荒地老也挺好。

乔陌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真乖，小哥哥从来没这么乖过。”

“你放屁。”

乔陌笑了起来，却没有停步。

天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浮起一抹白，夏星池很清楚，再过一阵，天光大亮，他们就会被发现。

然而乔陌似乎完全不紧张，只慢悠悠地牵着他走，仿佛他们只是一对在海滩边游玩的情侣。

就这么从天黑走到了天亮，直到看到前方的码头和渡轮，发现乔陌依旧没有停步，夏星池才终于意识到不对。

这时天色已经很明亮了，太阳似乎随时都会跃上地平线。

渡轮上陆续有人下来，开始往岛内的各个方向走，却谁都没在意他们。

等船上下来的人走光了，早就等在码头的几个人便快步上了船，入口处有人检查他们的证件。

乔陌等到最后才牵着夏星池往上走。

发现拉不动，他才回头笑了笑：“怎么，舍不得走？”

夏星池这才懵懂地让他牵着走了上去，直到在甲板的长椅上坐下，他还没能明白过来。

乔陌就站在他面前，看着他，半晌弯腰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下，然后在他跟前半蹲了下来。

夏星池看到青年微仰着头看着自己，眼里带着浅笑和温柔。

“所以，我们并不是逃出来的。”

这一路的顺利，加上登船时没有被拦下来，如果到现在还想不明白，他这么些年也白活了。

乔陌终于笑了：“对。是我们可以离开了。”

夏星池目光晃了晃。

“局里给我们的评级已经下来了。他们一直没有在我身上找到任何长生的痕迹，也无法确定你的异能是不是彻底消失了，所以我们的能力评级还是S。

“但危险评级调到了A。只要配合巡护者每个季度的评估，日后配合他们的检查和试验，其他时间，我们可以跟所有普通人一样生活。”

夏星池茫然地重复：“普通人？”

“对。”乔陌依旧注视着他。

“你看，你现在受伤，需要跟其他人一样，花很长时间才能恢复，说不定再过几年，你也会变老。

“你跟其他人已经没有什么不同了。”

乔陌的话落在耳里，仿佛带着能将任何人说服的力量。

“你不要再觉得自己不怕受伤，不会死，也再不要……”乔陌顿了顿，又一次把手按在夏星池心脏的位置上，才努力地把话说完，“也再不要做这么可怕的事了。”

夏星池微垂了眼，看着他的手，好久才低声抱怨：“是你先拼命的。”

乔陌笑了：“那如果，我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是不是就能留在你身边？”

夏星池没有回答，只是模糊地想，这人真不讲理，自己明明是在骂他。

但乔陌的脸皮显然比他能想象的还要厚。

“你看，我说过会带你离开这里，现在做到了。”

“就算你要被关在岛上，我也可以陪你一起关。”

夏星池听着，恍惚想起，这句话，乔陌好像很久以前就曾经说过。

而乔陌还在继续：“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会陪着你……就算是死，也不会放手。”

不再是“除非我死”，而是哪怕是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所以，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吗？”

夏星池沉默了很久。

直到乔陌脸上露出了可见的紧张，他才微微弯了唇：“你以什么身份留在我身边？”

“监护者？”

“不是很靠谱，而且既然已经调到A级了，为什么我还要接受一个监护者？”

乔陌偏头煞有其事地想了很久。

“男朋友？”

“就不怕哪天我就把你换了？”

“你还能找到比我更好的男朋友？”

“也是。”

话题仿佛终结在夏星池一句轻飘飘的赞同里。

直到渡轮缓缓启动，推开波浪，渐渐远离岛岸码头，乔陌才听到跟前的人很轻地又说了一句。

“可以。”

——我可以一直留在你身边吗？

——可以。

远处，有光从海平面下一点点地浮了上来。

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