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邀看着余额里忽然多出来的五百块钱,顿时鼻子又酸涩了。
他骗了孟疏元,无论她有没有起疑心,可是都没有过问,甚至对他表示了包容与理解,再给予他支持。
他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永远都是母亲。
孟疏元其实很漂亮,虽然学历只止步于高中,但气质却很出众,如果要形容的话,就仿佛是旧时那些书香门第出来的小姐,说话永远都是温温柔柔的。所以即便她曾经结过婚,还带着个孩子,却依旧有人对她动了心念。
但是,她统统拒绝了。原因很简单,只是为了他。
其实徐邀并不介意她再婚,虽然徐恒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可是他更看不下去孟疏元独自一人辛苦地操劳,他也希望她幸福,能有一个人陪伴着她,帮她一起分担生活的重担。
他有过将这些想法告诉孟疏元,可是孟疏元只是噙着笑意摸了摸他的头,说了三个字——不要紧。
其实,没有人会完全不在意,徐邀也是一样。
他害怕孟疏元和另一个“父亲”结婚生子,于是他们就会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他会不会就成了“外人”?变成了无人问津的那一个?
这些话他不会告诉孟疏元,但她心细如发,应该是发现了,所以选择了他,而放弃了自己。
他对孟疏元,真的是很愧疚,也很抱歉。
他就像一个钻入她骨髓的寄生虫,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肉与营养,不断壮大自己,而压垮她。
徐邀知道漠河会很冷,在衣柜里挑挑拣拣,找出了一件最厚的外套,将其换上,又往包里塞了点其他必用的东西,就赶往了车站。
等他到漠河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暮色四合。
漠河不愧被誉为中国最冷的地方,这种冷,犹如冰刀子在身上搅弄,寒风呼啸,他都要以为被割出血痕了。他的衣服只能抵抗得了南方的冷,却抵御不了北方的隆冬。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他身上烧得厉害,温度又上升了,被风吹一吹还挺舒服的。
可他也坚持不了多久。徐邀不由得笑了笑,芬兰只会比漠河还冷,它靠近北极圈,是能见到极光的,纬度高达六十左右,他连漠河都忍受不了,又怎么能忍受得了芬兰呢?
徐邀认清了现实之后,就赶紧去旅馆定了一间房。
待在房间里,开了地暖,冻红的双手捧着装满烫水的杯子,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总算渐渐缓过来了。
他将口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坐上车后他就将手机静音了,甫一打开,和早晨一样,又是无数条微信和未接来电跳了出来。
而这些大部分都来自解听免,在这些轰炸中,只夹杂着一条是裴些的,他问他为什么没来上课。
徐邀回复他生病了,需要请假两天。
裴些很快就有了回应,表达了他的关心,以及让他注意身体,同时还和他吐槽周容今天又是怎么虐待他的,因为他的不在,没人帮他分担怒火了。
徐邀笑了笑,两个人闲扯了一会儿,裴些就主动表明他要下了,说是不耽误他休息,徐邀不疑有他。
裴些这边刚和徐邀聊完微信,转头就发信息给解听免。
[徐邀回复我了,总算是看手机了,你现在可以再打电话试试。]
解听免几乎是秒回。
[多谢。]
裴些不明白,为什么解听免这次如临大敌的?不就是徐邀没回他微信也没接他电话吗。他在生病,不想回复再正常不过了,有必要这么紧张吗?
他虽然搞不懂,但既然解听免让他随时注意,如果徐邀回复他了就一定要告诉他。他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都是哥们,举手之劳而已,所以他就顺手帮了这个忙。
徐邀盯着手机上的“解听免”三个字。
又来了。
前头他刚打开手机,后头解听免就给他打来了电话,时间卡得也太准了。他不相信这是巧合,所以很快就想到了应该是裴些把他给卖了。
徐邀手一划,再次挂断,又将手机静音。
解听免盯着通话界面再一次变成了通讯录,缓缓捏紧了手机。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臂抵在窗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良久,他感到了寒意,搓了搓僵硬又冰冷的双手,将窗户关上了,他坐回书桌前,视线落到了桌面的一个相框上。
那张合影前不久已经洗出来了,他买了个颜色相配的相框,就把它放在写字的书桌上。不过他不在家的时候,会将其锁起来,因为有时候穆惠安会进他的房间。
虽然一张合影并不能说明什么,毕竟是有四个人在上面,可他心里有鬼,自然心虚得很,也不想让穆惠安有一丝察觉端倪的机会,因此还是藏起来了。
今天已经打了太多电话了,徐邀一个都没接,解听免暂时放弃了,他打算明天请假,正好穆惠安又去外地出差了,他直接去徐邀家里一趟。
他突然很庆幸自己是班长,所以能很轻松地掌握徐邀的基本信息,除了地址以外,他还知道他紧急联系人的电话号码,如果他没有猜错,应该是属于徐邀的母亲。
翌日一大早,解听免就出了门,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后,他抵达了徐邀所居的小区。
正如对徐邀来说,解听免居住的别墅区离他很遥远,那对于解听免来说也是一样的,徐邀所在的小区离他也很遥远,是他从未来到过的地方。
房屋破旧,道路狭窄,墙壁斑驳,卫生环境也很糟糕,随处可见都是垃圾。
每栋楼前的垃圾桶早已装满,臭气熏天,却无人处理,而且还有一两个醉鬼抱着垃圾桶在吐,吐完就随意往旁边地面一倒,昏昏大睡过去。
不断有人经过却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眼神,居住在此处的人早就对此现象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而且没有人会愿意给自己揽麻烦,毕竟自身的温饱问题就很难解决。
解听免找到了徐邀的家,他敲了敲门,却始终没有人开门。
这种老房子隔音不好,其实如果里面有动静的话,他是能听到的,可是关键就在这里,房屋里竟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解听免不由得心慌了,该不会是徐邀生病在家里无人照顾,晕过去了吧?
解听免越想越害怕,拿出手机的手都在颤抖。他回想了一下那串号码,给徐邀的母亲拨了过去,不过好在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对面人的声音很轻柔,给人一种非常有礼貌的感觉:“你好,请问你是……”
解听免吸了一口气,道:“阿姨你好,我是徐邀的同学,也是他的班长。他昨天没来上课,所以不太放心他,便想来他家探望一下,只是家里没人开门,所以才打电话给您的,请问他是……”
孟疏元明了了,说:“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们同学之间的感情真好,班长也这么负责任。”
“是这样,徐邀他生病了,只是他心情不好,想出去走走,今晚才能回来,真是抱歉,害你白跑一趟了。”
解听免的心脏都要骤停了,他忍不住说道:“他还在发着烧呢,您怎么能答应让他一个人出去!”
后知后觉他的语气太过强硬无礼,连忙道歉:“抱歉,我一时态度不太好,我就是担心徐邀,所以语气才冲了点的,希望您不要介意。”
“没关系,我能理解。”孟疏元其实并不能理解,只是嘴上这么说而已。
看这个班长的态度,应当是很放心不下徐邀了,那按理来说他和徐邀的关系应该很不错。
只是徐邀在她面前从未提起过这个人的存在,只谈过他的同桌,好像叫裴些,也就是说这个班长应该不是自愿来家里慰问生病的同学的,有可能是被班主任委派的任务。
但听方才他的反应,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倒是弄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解听免闭了闭眼,再复睁开,定了定神,说:“那您知道徐邀他去哪里了吗?”
孟疏元停顿了几秒钟,如实道:“抱歉,我也不知道。”
解听免险些要将手机砸了。他也是被孟疏元的心大佩服到了,居然这么放心一个发烧生了病的人在外面乱跑,是真不怕她儿子出意外啊。
但他还是竭力保持了最后一丝礼貌:“好的,谢谢阿姨,是我打扰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回去了,再见。”
孟疏元也最后道了声再见,随即将电话挂了。
解听免并没有回家,他在徐邀家门口站了很久,直到隔壁的邻居都出门上班了,还顺带奇怪地瞥了他这个陌生人一眼。
他再次打开手机,点进通讯录,又一次给那个始终没有拨通的电话打了过去,而这次,已经是第六十八回了。
嘟嘟的声音清晰地在逼仄的楼道里响彻,五秒钟过去、十秒钟过去、三十秒过去……
铃声很快就接近了尾声,解听免以为他又要听到那个很冰冷的机械女声了。
那个声音只会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很抱歉”,可他想听到的不是歉意,而是某个人鲜活的声音。
就在自动挂断前的最后一秒,电话居然被接通了,紧接着,让解听免魂牵梦萦的声音通过电流传递了过来,直达他的耳廓中,鼓膜都在震动。
“解听免。”
徐邀只说了这三个字。
解听免控制着自己发颤不稳的声音,压抑着情绪:“徐邀……你在哪里?”
可他候来的是长久的沉默。
解听免生怕好不容易接通的电话再次被某个无情的人给挂断了,连忙打算再说几句,而就在这时,徐邀给了回应——
“漠河,我在漠河,”另一边传来了非常清晰的凛冽风声,“解听免,你敢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