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御皱着眉,柔声问:“怎么样?你现在感觉如何?”
徐邀的声音有点轻:“要说实话吗?”
梁稚里竖了眉头:“废话!肯定要说实话啊。”
徐邀的面色很苍白憔悴:“我感觉身上没什么劲,就好像很累一样。”
躺在病床上刚醒过来的人其实基本都会有这个症状,但是不知为何,温御和梁稚里在听完后,眼泪涌现得更加猛烈。
孟疏元用纸巾已经将眼泪擦净了,她坐在了床沿,握住了徐邀瘦弱的手。
徐邀朝她看过去,在她的眼里瞧见了一片淡然与平静:“阿邀,我要告诉你一件事,你听完后可以痛哭、可以悲伤、可以崩溃,但是——你也必须接受现实。”
后来啊,徐邀才知道,孟疏元此时的神色并不是镇定自若,而是心如死灰。
话毕,孟疏元在他的手里塞了一张诊断单,徐邀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的心跳疾速加快,手都不稳在颤抖。
可他还没有来得及看清上面的字迹,孟疏元就猝尔开口:“你被诊断出白血病。”
霎时,徐邀就感觉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就好像失聪了一般,随即心跳骤停了一瞬,眼前也模糊不清了。头仿佛是被巨锤抡过,疼得他恨不能以死来结束痛苦。
脑海混乱不堪,无数的思绪想法裹杂在一起,理不出一个清晰的源头,但在百转千回间,徐邀完全是凭借着本能一把攥住了梁稚里的手。
他的呼吸紊乱不堪,下意识脱口而出:“老师,我希望这件事不要被这个病房以外的任何人知道。”
按理来说完全可以理解徐邀的这个决定,可梁稚里面露难色:“这……恐怕会很困难。你因为……白血病……”
她从未感觉吐字如此艰难过:“要时常去医院治疗,这就需要请假,班里的同学肯定会起疑心的。”
徐邀倏然就冷静下来了,变得从容不迫,他一字一句道:“我知道这会很难,也会有很多人起疑心,但是只要知情的你们不说,帮我隐瞒着,就不会再有人知道。”
温御和梁稚里面面相觑地盯着对方。
“老师,算我……”徐邀艰涩地说,“求你。”
这下她们也无法再说出什么了。
孟疏元将他轻缓地拥入怀里,徐邀刹时就闻到了她衣服上的栀子花香。
孟疏元很喜欢栀子花,徐邀一直都知道,所以她的房间一直都摆放着栀子花,顿时,他的眼眶就红了。
“阿邀,不要担心,不要害怕,不要畏惧,”孟疏元闭上了眼睛,手覆在徐邀的后背上,轻轻拍打着,就像小时候哄他睡觉一般,“会没事的,会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温御和梁稚里连忙转过了头,将脸埋在纸巾中,哭得悄无声息。
很快就要临近中午了,温御和梁稚里也不得不回学校了。
她们在走之前将孟疏元拉在了病房外,小声说道:“如果您……在费用上有困难的地方,不用客气,可以与我们直说,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帮助你的。”
“不用了,也谢谢你们的好意,”孟疏元弯下了腰,朝她们鞠了一躬,表达了自己最真诚的感谢,随后缓缓直起腰,“钱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也要谢谢你们将徐邀送到医院来。”
“诶,我们做老师的,这都是应该的,”温御看出孟疏元的坚决,便不再强求了,“那我们就先走了,但方才说的那句话一直奏效,有困难的话可以尽管来学校找我们。”
“好的,多谢。”
她们走后,孟疏元便去了主任的办公室,同他商量后续的治疗情况,她没有注意到,就在此刻,一道蓝白的颀长人影冲进了徐邀的病房。
“徐邀!”
解听免坐在了床沿,一把将徐邀紧紧拥在怀里,心如擂鼓,他的气息不稳,神色仓惶,鲜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徐邀闻到解听免身上熟悉的淡淡薄荷味,眼眶瞬间就感觉滚烫了起来,鼻尖发酸,一直强撑着的情绪就像开闸的洪水,随着眼泪一起汹涌地泄了出来,绷不住了。
解听免感到肩膀上一片湿润,将徐邀从他身上拉开,惊慌失措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怎么好好地突然昏过去了?”
他考完试正下楼呢,就听到从楼上下来的学生在谈论着之前突发的事情。
他一向不太关心与他无关的事情,可他忽然就从他们的嘴里听到了“徐邀”这两个字。
那一刹那,他险些就要踩空了,随即才是后知后觉的恐惧与慌张。
他一把攥住那位他根本不认识的同学,声音嘶哑,仿佛被刀劈过了一般,问之前究竟出了什么事。
那人回答他说才开考不过半个小时,徐邀突然就昏倒了,于是就被送到医院了。
解听免赶到医院的途中,手指一直在战栗,他的心跳就没平稳下来过,脸色也是一片煞白,司机都还以为他是出了什么事。
徐邀狼狈地用袖子擦掉眼泪,只可惜越擦越多,怎么都止不住,他怕他一开口,颤抖暗哑的音色就将他的心态全部暴露了,只好默默地不说话,极力抑制着情绪。
可是他一言不发只会让解听免越来越慌,他询问几次无果后直接站了起来:“我去找医生!”
徐邀赶紧拦下了他,紧紧攥住他的手臂,费劲地开口:“没事,真的没事,”他竭力摆出一个沮丧难过的表情,只是声音却是藏不住的哽咽,“我就是太伤心了。”
他摩挲着解听免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骨节,就像是在控诉着什么:“我辛辛苦苦努力了一个月,甚至暂时推掉了奶茶店的工作,昨晚我还特地熬夜了呢!”
他说着,手攥成拳,气鼓鼓地用力砸了一下床板:“就是因为我过于疲惫昏倒了,所以这段时间付出的艰辛全部白费了!我不甘心!我都准备好要拿第一名了!”
解听免直勾勾地盯着他:“……真的?”
“要不然呢?”徐邀没好气地瞪着他,“你还以为能是什么原因?”
“我以为……”解听免不禁脱口而出什么,但是很快就刹住了嘴。
后面的未竟之语,他不敢说。
徐邀“抱头痛哭”:“啊啊啊!真的好气啊,早知道昨晚我就不逞强了,乖乖上床睡觉了,都怪你!”
他捶打了一下解听免的胸口:“非要在考试前说我不会在考场睡着了吧,你看看你这乌鸦嘴,全灵验了!”
徐邀的行为和语气都不似作伪,那应该确实没事,可解听免还是感觉心空落落的,并没有安定下来。
蓦然,孟疏元走了进来,徐邀吓得赶紧松开了解听免的手。
孟疏元站在了床尾。
徐邀忽然就害怕了起来,不确定孟疏元究竟是看到了还是没看到。
孟疏元对解听免笑道:“是班长同学啊,多谢你来医院看望徐邀。”
经过上学期的摧残,解听免这学期已经果断拒绝了叶周益也要任他班长一职,说:“阿姨好,我现在已经不是班长了。”
“哦,对,已经分班了,”孟疏元笑道,“那你怎么称呼?我感觉你和徐邀的感情是真的很好,这次来医院看他不算,你已经两次为他操心了。”
徐邀的手倏地就攥紧了被子,他低着头,暗暗心惊。
但他又不清楚孟疏元这话究竟是不是在隐喻着什么,所以她方才究竟看到了没有?
解听免道:“我叫解听免,阿姨,徐邀他……”
“他没什么事,就只是过于疲劳昏倒了而已。”孟疏元虽这么说着,但是却敛了笑意,只是她的表情一向外露得很浅,所以解听免便也没有注意到。
听到孟疏元都这么说,解听免也就彻底放下了心。
而就在此时,解听免的电话响了,他从兜里拿出手机,看见上面的通话来电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孟疏元合理猜测:“是你父母吧?考完试了却没有回家,你父母会着急的,解同学,你赶紧回家吧,也再次感谢你来医院看望徐邀。”
解听免这下也不得不走了,孟疏元就站在一旁,他没办法做些什么,也不能说些不妥的话来,只简简单单道了别,拿了放在地上的伞,离去。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徐邀这才敢擡首,他望向孟疏元,而她也在盯着他,一如既往地淡漠自若。
“妈……”
徐邀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也不敢通过话语试探孟疏元是否知情的态度,但是一片沉默安静只会让他更加忐忑。
孟疏元静静地注视着他,开口:“是他吧?”
徐邀愣了一下。
虽然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但是能蕴含的深意实在太多了,他不知道孟疏元说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
“是他吧?”孟疏元又重复了一遍,她从容不迫地发了声,不过却让徐邀的心猛然就沉了下去,“你拼命劝阻老师,让老师一定要帮你隐瞒,其实就只是不想让他一个人知道吧?”
徐邀的肩膀细微地发着抖,声音嘶哑:“……是。”
随即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与岑寂。
终于,孟疏元动了,她坐在床边,将徐邀拥入怀中,轻声道:“哭什么,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徐邀狠狠咬着下嘴唇,尝到了血腥味:“你不怪我吗?不……责骂我吗?”
孟疏元动作轻柔地抚了一下徐邀的头发,道:“若说我完全没有生气,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些现在都不重要了。如今在我心中,只有你的病是最要紧的,其余不过是再不起眼的小事,我一吹,就散了,散了也就忘了。”
从徐邀醒来后,他就一直在隐忍压抑着,孟疏元此话一出,他终是松懈了下来,嚎啕大哭起来,语不成调:“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我还有好多事情想做,我不想……”
“好了好了,”孟疏元将他抱得更紧,不断抚摸着他,给他最大的安慰和温暖,“不会的,你不会死的,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你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
一向内敛的孟疏元,在此刻也终于绷不住了,她靠在徐邀的肩膀上,也默默哭得无声无息。
为什么她的人生就这么艰难悲苦呢?十二年前丈夫去世了,现在连她唯一的孩子都要离开她了吗?
等他们缓过来后,孟疏元去给徐邀买中饭了。
徐邀将藏在枕头将其撕成了碎片,丢进了床边的纸篓里。
纸片飘摇破裂,将真相悉数埋葬在了最深处,不见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