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砸毁墓碑
徐邀被解听免推出电梯内,寒冷料峭的风朝他迎面拂来,竟然还裹挟着淅淅沥沥的雨丝。
他擡眼一看,发现居然下雨了,明明之前出门去超市的时候天色还是正常的。
解听免扣着他的肩膀,唯恐他会逃跑似的,也像是在扣押着一个犯人,将他押解进副驾驶座,裴些也自觉地坐入后座。
车门“砰”的一声沉闷地关上,与此同时,倏然蒙蒙小雨转化为滂沱大雨,像一颗颗小石子似的,砸在车顶与窗户上,仿佛象征着什么不详的预兆。
裴些顿时就有点坐立难安,为难道:“解听免,我们回去吧,下这么大雨呢,我们也没有带伞出门,不就是一个测试吗?哪天测不行?墓地又不会长腿跑了。”
解听免嗤笑了一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徐邀,哂笑道:“墓地当然不会长腿跑了,但某人不是有腿吗?要是他跑了怎么办?我还上哪里去逮回来?”
“呵,”徐邀忍不住笑了,他微微转动身体,注视着解听免,反唇相讥,“解总放心,在我还没有验明正身之前,我是绝对不会逃的。我身正不怕影子斜,为什么要跑?而且我也想在今天赶紧解决了此事,省得膈应得慌。”
解听免满意一笑:“正合我意。”
话毕,轰然加速,在瓢泼大雨和川流不息的车流中,像一柄暗黑的利箭,呼啸着疾驰了出去!
裴些还从未尝过如此惊心动魄的体验,他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解听免的飙车技术,吓得魂都飞了。身子也因惯性往旁边空的座位倒去,他赶紧坐直了,将忽略的安全带系上,手也牢牢攥住头顶上的扶手。
徐邀虽然体会过一回,但还是害怕,他紧紧攫住扣在他身上的安全带,眼睛都不敢眨,死死盯着前方的路况,生怕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了。
不过也因此被无数交通摄像头拍了进去,并且引来了数不清愤怒车主的喇叭声,徐邀觉得解听免的驾照搞不好要重学一次。
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宾利就到达了目的地,也算是幸运,这雨竟然是一阵一阵的,这时候正好停了。
解听免熄火停车,率先打开了车门,步履不紧不慢地往另一边的车门走去。
徐邀刚将车门打开,解听免就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并且握住了他的手腕,含笑说:“熟悉吗?看着这分外眼熟的树木与布局,觉得熟悉吗?”
徐邀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猛地一抽手,另一只手握住这个已然发红的手腕,缓缓转动,淡淡说道:“抱歉了解总,回答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并不熟悉。”
解听免笑意不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听不出什么意味。他微微弯下腰,逼近,与徐邀两眼相对:“没关系,不熟悉也没事,马上就熟悉了。”
话毕,对站在一旁的裴些说道:“去把后备箱的锤子拿出来。”
裴些并不想助纣为虐,所以撇开了头,装作没听到。
解听免竖起眉头,呵斥:“裴些!”
裴些吓得一抖,偷偷觑一眼徐邀,见他面色一片淡定,说不定是已经想好万全之策了,便只好屈服于淫威,将锤子拿出来并握在手上。
“走吧,去重游一下故地。”解听免按住徐邀的左肩,半强硬半逼迫地推动他往目的走去。
徐邀盯着自己的脚尖,眼前渐渐模糊了。
解听免问他熟悉吗?
当然熟悉,怎么可能不熟悉?简直是再熟悉不过了。
即便过了十几年,他也不可能忘记这个地方,不可能会忘记这一条通往孟疏元墓碑的道路。
徐邀缓缓闭上了眼睛,几秒钟后再睁开,已然将所有翻涌难抑的情绪和险些绷不住的泪水全部藏匿了下去。余下的,只有面对陌生人的漠然。
十分钟后,到了。
解听免总算松开了手,将徐邀往前一推,他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
“跪吧,”徐邀看不见解听免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冰冷的声线,“看见她,你该是要跪一跪的。”
徐邀再清楚不过,从这一刻开始,他的一举一动会纤毫毕现地悉数展现在解听免的眼中,被他揣摩测试着。
每一个行为举止,都要是最恰当的,不仅要符合一个“陌生人”该有的反应,而且要符合解听免心中的最佳答案。
但这也是个难题,首先他并不是陌生人,其次,他根本没有思考的时机,所以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尽最快反应出来。
“我知道你一直在以‘对徐邀说话’的口吻与我交谈,但嘴长在你身上,我也是拦不住的,那就随便你吧。”徐邀站得笔直,可是下一瞬,他弯下了膝盖。
“嗯,确实,”他回答了之前解听免的问题,并掀了一下大衣,不疾不徐地跪了下去,“虽然只是个素昧平生的人,不过既然来到墓前了,不跪一跪倒是显得不尊重了。”话毕,缓缓躬身拜了一下。
在徐邀跪下去的时候裴些吓得险些魂飞魄散,不过听到徐邀这番解释,觉得这才是最合理的反应。
因此,解听免蹙了眉,沉沉地看向了那个弯腰的身影。
徐邀三拜结束,起身,让到一旁,道:“来都来了,光我一个人拜是不是不太合适?我一个不相关的人都跪了,你们俩既然一个是徐邀的好友、一个是徐邀的前男友,起码比我有资格吧,难道不应该拜一下?”
解听免仍牢牢地凝视着徐邀,打量他清晰冷漠的轮廓,似是要一探皮下的究竟。
裴些赶紧小跑过去,在墓前跪了下来,道:“对对对,你说得有道理,确实该拜一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去年清明我因公事去外地了,之后也没给阿姨补上,今年清明一定会连本带利地还上的。”
三拜后,他起身走到解听免的身旁,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说:“你还愣着干什么?那可是徐邀的母亲,你还不快去。现在多拜几个,一会儿逼人家动手砸墓碑的时候还能少点愧疚,小心徐邀和阿姨今晚在梦里找你索命啊。”
解听免呼出一口气,走上前跪下,并且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响头。不仅如此,还真的听从了裴些的话,又再磕了几个,仿佛这样就能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减少点歉疚似的。
徐邀一只手搭在墓碑上,另一只手放在口袋里。而在解听免多磕几个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两手一起攥紧,但是竭力克制着,只敢握紧在口袋里的那只。
解听免并没有起身,他直起脊背,看着墓碑上的灰白相片,声音不大,但是在空无一人的辽阔墓园中就显得额外清晰:“阿姨,抱歉,我对不起您。”
“当年您去世后,您儿子当时情绪很不稳定,并且墓园的一块地对他来说负担太重,他还要花钱治病,所以您这墓碑与火化的一切事宜,还是我亲手操办的,只是,也要被我亲手毁掉了。”
裴些的眼泪忍不住就要翻涌,他转过了身,捂住嘴,不敢泄露出一丝一毫的哭泣声。他一个外人都接受不了,更何况此地与孟疏元羁绊最深的徐邀呢?
他悄悄用余光觑着徐邀,可他居然真的做到了一片镇定,只是淡然地垂下眼睛,漫不经心地看着跪在墓前的解听免。
“阿姨,我向您保证,即便墓碑被毁了,我也一定会在事后给您重新建一个崭新的,绝对不会让您在地下受到委屈的,对了——”
解听免轻轻地扯出笑容,但那是孤寂又落寞的笑:“您见到……他了吗?要是碰上了,麻烦给我带句话。他已经一年多没有入过我的梦了,我想再看一看他,和他说几句话,我不贪心的,几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