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邀摇了摇头。
他其实都没想好要来游云寺做什么,只是看见了,就不受控制地想前往,打算重游一下故地。
他便道:“不是,我就是想拜一拜。”
小僧让开一条路,示意他请便。
徐邀刚擡足,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师傅,我想问一下,现在贵寺还售卖祈愿佛珠吗?”
小僧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笑道:“没想到施主竟然知道敝寺的祈愿佛珠,看来施主定是在很多年前就到访过了。”
他解释说:“祈愿佛珠早在九年前就不再售卖了,不过施主如果想祈愿的话,可以去后院。那里屹立着一棵百年古树,将自己的愿望写在红绸上并绑在树上,也是很灵的。”
祈愿的古树……
徐邀的脊背逐渐僵硬,身体泛上寒意。
——“2017年11月7日……我今年破了一次例,想自欺欺人地相信一次,于是我许了一个愿望,还去了郊外很有名的游云寺。”
他瞬间就喘不上气来,猛地踉跄后退了两步!
“施主!”小僧吓了一跳,赶紧去搀扶徐邀,“您怎么了?”
徐邀蓦然扣住了小僧的手臂,面色惨白得吓人,嘴唇颤抖:“那棵古树……我可以去找一个人曾给我许下的祈愿吗?”
小僧愣住了。
其实这事说难办也不难办,但说简单也不简单。
擅自查看别人写下的祈愿,这不符合寺内的规矩,但又是写给本人的,那看一看也无妨。
只是,古树上挂的红绸实在太多了,要在成百上千中寻到写给自己的那一根,谈何容易。
住持后来出面了,向徐邀说明了难度,如果他能接受,那就请便。
徐邀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爬上梯子,寺内又为他打了白炽灯,他一条条翻看了起来。
还好都有落款,否则他凭借字迹寻找的话,那才真的是难度大,他怕是一晚上都要留在树上了。
“不是,不是这条……”徐邀呢喃,坐在粗壮的树干上。
寒风吹得他快要冻僵了,暴露于空气中的两只手几乎连触觉都要消失了:“不是,这根也不是……”
住持已经很多年没看见过这一幕了,他念了一句禅语:“阿弥陀佛,”旋即摇了摇头,“都是深陷世俗欲念的愚痴之人啊。”
徐邀找了很久很久。
可是他怎么都寻不到。
他没吃晚饭,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长时间的寻觅更是让他逐渐丧失了力气,他的胳膊酸涩得擡不起来,就连握住红绸这个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费劲极了。
他快要濒临绝境了。
但是,他还是不想放弃。
徐邀呼出一口冰凉的气息,继续在繁杂无序的红绸中竭力寻找起来。
他只是想找到“解听免”这三个字,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数不多的游客也陆陆续续地下山走了,很快寺内除了僧人以外就没有其他人了,空旷寂寥的寺院,万籁俱静。
之前接待他的小僧一脸为难地走了过来,说:“施主,现在已经过了十二点了,我们要闭寺了,要不您明日再找吧,先去院内的禅房歇一晚如何?”
徐邀缓缓地垂下了手,他眨了眨眼睛,眼瞳干涩得他都要视物不清了。
他也不愿让别人为难,本欲开口,可是太久没说话且在呼啸的寒风中吹了太长时间,一张口就是掩不住的嘶哑:“好,我马上就下来。”
小僧便先去给他准备禅房了。
没用的,都是没用的。
何必做这徒劳之功呢?他不可能找得到的,这红绸就像他和解听免之间的关系——有缘无分。
徐邀准备慢慢从树干上下来,他刚踩上梯子,忽而刮起一阵狂风,梯子也在摇摇欲坠地晃着。
他觉得不妙,赶紧又爬回了树干,刚坐下,被风卷起的某一条红绸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徐邀气得咬紧牙根,分外不怜惜地将这条红绸暴力地一扯。
没断,看来质量还真的挺不错的。
他下意识朝落款的方向扫过去,登时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只见尾端署名处,赫然就写着清隽有力的三个大字——解听免。
徐邀的手缓缓拂过这三个字,仿佛是要通过触感去体会十几年前解听免写下的感受与心绪。
他视线偏移,眼珠转动,落在了红绸上端,那简简单单的一行话上——
我要我的爱人活下来。
他没说“希望”或者“想”,因为这类词具有主观臆断性,是虚无缥缈的,能够成功与否难以预测,蕴含在内的,其实是深深的无助。
解听免只写了“我要”,这是一种强烈的绝对性与肯定性,不过也真的是……好强人所难啊。
徐邀紧紧攥住这根已经经历了十几年风吹雨打的红绸,将它贴近脸颊,所有的隐忍于此刻悉数不再克制与矜持,他清醒地沉沦。
情|欲剖开,将他滚烧殆尽,灼热烫烈的泪水失控难抑,顷刻就爬满了整个脸庞。
红绸晦暗,字迹晕染,善始却不得善终。
“对不起,我失约了。”
他囿于樊笼,不再浮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