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徐邀皱了眉,“还可以,感情也挺稳定的。”
“嗯,”孟疏元淡然地一点头,仿佛是问了个无关紧要的话题,很是漠不关心一般,“那就好。”
徐邀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问出:“妈,我们之后……打算怎么办?那个人说……”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孟疏元猛地打了个寒颤,像是恐惧到极致后的应激反应,徐邀吓得顿时噤声了。
孟疏元捏紧了湿漉漉的毛巾,骨节泛白,良久,开口:“不用担心,警察没有他说得那么无用,肯定能将他们绳之以法的,你安心读书,用不着操心这些。”
这番话有些苍白,也并没有那么有力,徐邀自然放不下心来:“可我们欠的钱……”
孟疏元沉默了须臾,垂下了手,说:“我还没想好该怎么解决,我明天去警局问问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理,实在不行……”
徐邀见她没了下文,猜测:“实在不行,要不找身边的人借一借,试试看能不能凑齐,先将他们的钱还了,对么?”
孟疏元没有立刻回答,她望向了窗外,只可惜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清。毕竟这个小区设施落后到连路灯坏了好几年都没有人修,所以只能恍惚瞧见在冷风中不断摇曳着的树影,像是……索命的鬼魂。
“对,可以,”孟疏元收回视线,缓步走回了自己房间,“我累了,打算现在就睡了,你洗完也赶紧休息吧。”
“哦。”徐邀注视着孟疏元的背影又再次融入另一所黑暗之中。
为什么他觉得,孟疏元有点怪怪的?
——
翌日。
2016年11月7日,大雨。立冬,倒计时421天。
昨晚孟疏元睡得早,所以家里的狼藉都是徐邀收拾的,不过他入睡后被右手的疼痛折磨得整夜都睡不好,天稍亮一点就爬起来了,打开房门发现孟疏元也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做早饭。
孟疏元听到开门的动静回头一看,朝徐邀露出一笑:“起来了?怎么起这么早,我早饭都还没做好呢,你先去洗漱等一会儿吧。”
徐邀怔住了。
孟疏元走近,失笑,伸出手掌在徐邀眼前晃了晃:“怎么了?没睡醒吗?要不要先回去睡个回笼觉,等我做好了再来叫你起床?”
徐邀眼珠转动,落在了孟疏元的身上。
孟疏元很少会对他笑的,因为她的情绪一贯内敛矜持,即便是笑,那也是很浅的,不会像现在这种偏近于……灿烂的笑容。
还有,孟疏元因为要工作,所以衣裳都是偏休闲轻松款的,今天居然穿了裙子,脸上也化了淡妆。
她并不是没有裙子和化妆品,只是用得很少很少而已。
“妈,你今天怎么会……”
孟疏元含着笑意:“好看吗?你是不是还没见过啊?”
徐邀不是没见过,在他父亲去世前,孟疏元常常会穿裙子,也会化妆,但在六岁之后,他就再也没看见过孟疏元化妆以及穿裙子了。因为记忆过于久远,所以这种姿态的孟疏元,差不多是……缘悭一面。
徐邀僵硬地点了点头:“好看,很好看。”
“对吧,我也觉得很好看。”孟疏元莞尔一笑,纹路似乎都淡了不少,一下子就霍然年轻了很多似的,好像变成了二十多年前初尝爱情滋味的羞涩小姑娘。
徐邀问道:“妈,为什么你今天要这么打扮啊?”
孟疏元将耳后的长发挽了一下,道:“昨天……本该是我的生日,你还攒下积蓄特地出门给我买了生日礼物,可是……我的生日被毁了……”
痛苦的记忆猝不及防地蔓延上来,她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但很快就重拾笑颜:“没关系,那我就在今天补过一个,不能就这样被白白糟蹋掉了。”
徐邀眼尾湿润,两步上前将孟疏元一把拥在怀里,轻声道:“没关系,妈,别说补过一个了,你就是想天天补过都可以,我们可以每天都过生日。还有,你今天真的很好看,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士。”
孟疏元害羞了,赶紧推开徐邀,嗔怪道:“以前也没见过你这般甜言蜜语啊,果然谈了恋爱的就是不一样,有经验了,嘴抹了蜜似的,齁得慌。”
徐邀也不好意思了,抿紧了唇。
“行了,”孟疏元推搡着徐邀,将他赶去了卫生间,“快去洗漱吧,吃完早饭就赶紧去上课。”
“哦,对了,”徐邀还没有把这个决定告诉孟疏元,“我请假了,先不去学校了,我……也想缓一缓。”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他总有点放心不下孟疏元的状态。
出了这种事情,想在家调整状态情有可原,孟疏元便同意了,道:“行吧,你缓过来了再去学校,不急……都不着急。”说完,她又回厨房了。
徐邀洗好后孟疏元还没有做完早饭,他正好回了房间,将昨日买的礼物拿出来,然后悄悄走到孟疏元的身后,骤然拔高嗓门:“生日快乐!”
孟疏元果不其然被吓了一跳,她回头,瞟向徐邀手里的香水,喜悦道:“生日礼物?”
徐邀含笑点了点头。
孟疏元打开盖子,正要现场就试一下,忽然意识到她还在厨房,要是窜味了就不好了。走到客厅,在自己的手腕上喷了一下,笑道:“好香啊。”
“是吧?”徐邀看见孟疏元满意也开心了,“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味道太适合你了,所以根本就没考虑好吗,拍下钱就定了。”
孟疏元责怪地瞪了他一眼:“现在我们要省吃俭用,怎么能如此破费呢?你买个便宜一点的不就好了啊。”
“可我就是看上这个了啊。”徐邀理直气壮地说道。
“算了,买都买了,就不退了,”孟疏元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她扫了一眼徐邀身后的餐桌,惊喜道,“你还买了栀子花?”
“对呀,”徐邀眉眼弯起,“你不是最喜欢栀子花了吗,我瞧你房间的那株都快枯了,所以就买了个新的。”
孟疏元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果然懂事的孩子都讨人喜欢啊,”她擡头瞄了一眼挂钟,奔向了客厅,“粥也好了,你正好过来吃吧。”
徐邀咬着包子,又喝了一口粥,不过因为他右手不便,所以吃得很慢。
孟疏元已经饱了,她放下了筷子,郑重地看向徐邀:“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是不是什么要求都可以提?”
徐邀点头,应和道:“是的,就算是无理的,我也可以满足你。”
“好,那既然如此……”孟疏元梗着脖子,严肃道,“今天中午我不想再做饭了,我要吃你给我做的饭菜!”
徐邀一愣,随即失笑:“要是放在以前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你,做个饭而已。但是亲爱的母亲大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伸出包得白白胖胖的右手:“你真的觉得我能仅凭一只手就可以做饭吗?”
孟疏倒是忘了这茬,她思忖片刻,道:“那我可以帮你把菜切了,也可以帮你打下手,但是菜你得自己做,我就是想吃你做的饭菜。”
徐邀还是难得瞧见孟疏元这么幼稚的一面,自然什么都听从,无奈道:“遵命。”
于是他们吃完早饭后就一起出发去了超市,买了不少菜回来。虽然早就超过了两个人的分量,但是生日嘛,暂时吃不完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大不了明天就吃剩菜了。
因为孟疏元只帮忙打下手,主力还是徐邀,所以一顿饭做下来真的是鸡飞狗跳,等将八盘菜都端上桌,早就过了午饭的时间了。
徐邀和孟疏元早上皆是五点就起来了,又忙活了一上午,现在都感觉精疲力尽,于是二人一商量,一拍即合,果断决定吃完饭就回去睡午觉。
徐邀定了闹钟,铺好被子躺下,准备入睡。刚闭上眼睛还没有两分钟,他倏然想起来今天的药还没有吃,于是爬了起来,拉开抽屉,手刚伸向药瓶就顿住了。
空气仿佛凝滞住了,徐邀因长久注视着某一点,所以眼前逐渐失了焦距,变得模糊又恍惚。良久,他又缩回了手,将抽屉合上了,重新钻回了被窝。
谁知这一睡,徐邀居然还做了个噩梦。
梦的内容他已经记不清了,总之惊醒后只觉得光怪陆离的,很瘆人,也非常心悸。
他拍了拍胸口,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才四点。可是他已经睡不着了,便爬起来,将还未响起的闹钟关掉,换上衣服,打开房门。
屋外暗漆漆的,也死寂非常,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徐邀举步,扫向窗外,发现不知何时已经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了。
这可真是个不妙的预兆,下雨的话,一会儿就不方便和解听免出去约会了。
徐邀皱了眉,明显不太开心。
他将客厅的灯打开,灯光刺入他瞳孔里,忽而闪现的光亮让他不太能适应,徐邀眯了眯眼睛,又瞥向了孟疏元紧闭的房门。
也不知道孟疏元醒了没有,她吃饭的时候说,打算一觉醒来就去往警局,房门现如今是关着的,她到底还在家吗?
徐邀走向鞋柜,扫了一圈,发现孟疏元常穿的那双鞋不在了,那应该是已经出门了吧。
他漫步目的地在家里到处踱步,但离和解听免约定的时间还很早,实在是无聊,徐邀呼出一口气,决定先出门散散心吧,等到五点半的时候再回来带上礼物。
徐邀换好鞋,将家门打开又关上,撑开伞,迈入了蒙蒙雨幕之中。
刚走了两步,蓦然,一道白色的人影从天而降,砸在了他几步之远的地面上。
霎时,鲜血迸溅,犹如喷洒的瀑布,四处飚射,将墙壁、地面、以及只有几步开外的徐邀,全部染上了腥红又不详的血色。
地上那人发出痛苦不堪的嘶哑凄厉之声,口中吐出破碎的内脏,体内尖锐的骨头断裂并捅穿肺腑皮肉,粘稠的血液从身下汩汩蔓延出来,顷刻间就肆意污染了整个地面,像是无端破土而出的鲜艳玫瑰,却透露出腐烂与死亡的气息。
徐邀注视着此人的面容,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也许是几秒钟过去了,也有可能是一辈子都过去了,徐邀陡然跪倒在地!
——是孟疏元。
从楼顶一跃而下选择自我了断的人,是孟疏元。
是昨天晚上,听见徐邀要放弃生命气得狠狠扇了他一巴掌的孟疏元。
也是……他的母亲。
从今天起,他在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也要远离他了;之后,他真的就要孤身一人踽踽独行了;至此,他唤出的每一声“妈妈”,只能葬给天地代为应答了,他无法再收到回应了。
孟疏元奉献了自己半辈子,最后自私了一回。
——重压、崩溃、竭力、绝望、无助之下,她选择了放弃与……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