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大好的气色都被这一堆公文折磨得面无人色。
他草草地洗了把脸,把松掉的头发又重新绾了一遍,就溜达着去采芑殿正殿了。
他这正殿一年也就开个两三次,时珣生日的时候、姜煜生日的时候和过年的时候。他自己从来不过生日,虽然姜煜时珣每年都很孝顺地给他送礼物,但他倒是从来没有为此办过什么宴会,顶多高兴了去后山逮只兔子啊小羊啊烤了就酒喝。
还烤不好吃。
他还没进正殿大门,就已经能听见里边的谈笑声了。
殿中灯火通明,自殿门到他明间上的金椅宝座中央密密地摆了好几排桌子,现在大多已经坐满了人。
安玉淙被那金黄色调的明亮晃了下眼。
他提着衣襟下摆跨过那门槛迈入殿中的时候,殿中静了须臾,接着便是一片此起彼伏的“神君好”,和嘻嘻哈哈的笑声。
安玉淙当然知道他们在笑什么。
他那座位旁边已经设了四个小席,四个新老婆一人一个,每个人都是一袭华服各有各的娇俏俊美。
嗯,远看过去倒是很养眼。
屈居下边第一排的姜煜一看见他,满脸都是和刚入门的时候笑的那几个人一样的幸灾乐祸,可他偏偏又不打招呼,坐在那里捧着个空酒杯就想看他师尊坐在美人中间吃瘪的样子。
今日的寿星时珣坐在他师兄旁边,这样一比显得倒是很安静,他见安玉淙走过来,还冲他打了声招呼。
安玉淙微微一笑表示应了,然后便拾阶而上,穿过那片花团锦簇,坐到了自己那个又大又空的宝座上。
他头顶是极大的一处藻井,上边盘踞着金黄又绚丽的凤凰,昂首高飞的仙鹤飞在旋转的云山之巅,祥云缭绕,一株寒松穿透山石托起初升的朝阳。
反正自他这个角度看过去,是漂亮极了。
他这个时候脸上还挂着笑,别说敷衍不敷衍,反正他坐下了看见满桌的菜和好酒,心情还是不错的。
但他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他旁边四个人,信香都放得太浓了。
这几个人信香契合度同他最起码都是八成以上,如今这花枝乱颤的味道纠葛在一起,搅得他头晕耳热,面皮都红了。
可是有些奇怪,他闻到的这些信香,哪个都没有时珣那种魂牵梦萦一般的感觉。虽然说这几个人和他的信香契合程度都没有他和时珣高,但是也只差了一点,不是吗?
甚至于,这些味道闻久了,他还觉得有点烦人有点讨厌。
安玉淙揉了揉脑袋,感觉到下边的人渐次都安静下来了,一束束目光直冲着他,满脸都是新奇和不可思议,俨然都是一幅来看热闹的混账样子。
安玉淙道:“今天是我徒弟过生日才请你们吃饭,你们爱吃吃,不爱吃就滚。”
那些目光顿时就刷刷地收回去了,只有朱雀不满道:“怎么了?管天管地还管人看热闹了?”
底下立马一片压着声音顶风作案的嘘声。
“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管你看热闹?”安玉淙哼道,“对号入座。”
说完,他又看向时珣,道:“阿珣,今日你成年了,想要什么礼物?”
时珣看着他,目光复杂极了,反正是半晌也没有说话,最后才道:“这个留着最后说吧,师尊先吃饭。”
他今日去给安玉淙送饭,连他人都没看见,只看见一座公文山里边不停地有红本本丢出来,伴随着的还有安玉淙的咒骂声。
他送过去的早饭和中饭,安玉淙动都没动。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来送过饭。
“好罢。”安玉淙道,“我确实也饿了。”
接着他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着时珣道:“生辰快乐啊。”
下边的仙君也跟着端起了酒杯,都道:“时公子生辰快乐!”
一片稀里哗啦的,乱极了也热闹极了。
这时候,他宝座左边一个席位上,站起来一个姑娘。她肤色很白,满头乌黑的长发一丝不茍地梳了起来,金钗步摇插了满头,华丽又不流于庸俗。她飘逸的云鬓中一缕乱发划开了那一抹极动人的明眸皓齿。
她对着安玉淙笑,提起烟紫色的裙角,轻飘飘地到了他身边。
安玉淙认出来了,那是宋羟递过的名册上,那个叫安秋的姑娘。
她看起来倒是比名册那画像上好看很多,只不过安玉淙还是总觉得她有一点诡异的眼熟。
而这种眼熟,让他非常非常不舒服。
安秋身上散发着梨花味的信香,轻柔又迷醉。
“神君,怎么也没人给你斟酒?”
安玉淙道:“这种小事,倒也无需找人代劳。”
安秋走到他身边,纤长如春笋般的嫩手端起安玉淙的酒壶,为他空了的酒杯又满上。
“怎么会。”她道,“我帮您斟上了,您还省个功夫去聊天吃菜。”
似乎是看见有人动作了,下边一个男人也坐不住了。
他侧扎着一头黑发,左边编着细细的麻花辫连着梳进辫子里。
他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皮衣,袖口翻着类似豹纹的图腾纹样。那衣服的衣襟大敞着,他胸膛紧实的蜜色肌肉和黑色的纹身半掩着露出来,那种野性和乾元信香压迫感扑面而来。
他走过来,也不敬酒,也不学着安秋斟酒,直接对安玉淙道:“神君,初次见面,我是当今魔族少子,漠禁月。”
“哦。”安玉淙应了一声,极力按捺下因为高契合度乾元扎堆给他带来的那种诡异的晕眩,他喝了口冷酒,道:“你既是魔族少子,怎么又答应了长老阁应召,来我采芑殿呢?”
“自然是因为仰慕神君。”漠禁月笑道,“神君风采,上天入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如今我见到神君,便知道这万里的跋涉没有白费功夫。”
采芑殿底下说话的也不说话了,喝酒的也不喝酒了。
所有人假装着吃菜,眼神疯狂往上面瞟,砚香左右看了看,觉得就不该给他们张罗那么多好菜。
除了寿星和安玉淙,其他人一人有一碟瓜子磕他们就能感恩戴德。
甚至下边已经有人偷偷开了注打赌今天谁能抱得美人(安玉淙)归。
安秋这时候却也道:“我之前见过神君呢,不知道神君还记得我吗?”
安玉淙蹙眉道:“有吗?”
“那是九年前的事情啦。”安秋声音柔柔的,听起来让人感觉很舒服:“神君二十岁及冠成人的时候,下过一次凡的,您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我是凡人,远远撞见您了。”
“那我自然是不记得了。”安玉淙略带歉意地笑笑,“毕竟我那时候也是出去玩的。”
神君及冠,按例都是要去凡间走一圈的,为的是让凡人好为神君立像建庙。安玉淙那次只觉得那么大摇大摆地在凡间走一圈未免也太社死,就只是谨慎地随便挑了几个地方探了个头漏了个面意思了一下。
“您那个时候金冠白衣的,御剑直落凡间,真的是漂亮极啦。”安秋道,“我那个时候都没反应过来您就是润荒神君,后来见了神像才知道。我为了再见神君去了山里修行,也算是运气好,今年终于飞升了,正好又赶上长老阁应召,就兴冲冲地过来了。”
“你是为了见我去修行的?”安玉淙对这桩事倒是有些不知所措,道,“啊,那真是……”
“是夙愿得偿。”安秋眼睛笑成了一道弧,脸颊烧起红云,她用长袖掩住了正笑的嘴唇,也掩住了羞怯。
这个时候她的信香也因为情绪的波动而浓烈起来。
安玉淙又开始头晕,他感觉面颊耳垂连着脖颈都烧得发烫起来。
“确实难得。”他垂眸道,“你们都且先下去吃菜吧,待到宴席散了,我自去东院看你们。”
下边吃菜的差点就把筷子掰了。
两人看到安玉淙面颊上腾起的潮红,便也知道这个时候再逼他反倒有些强人所难。更何况安玉淙已经说了这话,便也点到即止,回席上去了。
下边一轮轮瞪得滚圆的眼睛在两人坐回去的同时也收敛了回去。
但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及其诡异的寂静。
如果他们现在能说话,那必然满屋子都是“什么????神君他居然真的要去睡乾元????铁树开花啊万年一回啊?????他有雨露期啊他是真的干泽啊????假的吧假的吧假的吧?????”或者是“神君莫不是要破处????太带劲了吧有没有人写话本子我现在就要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玉淙目光毒蛇一样地在席间逡巡了一圈,下边顿时一片欲盖弥彰的觥筹交错把酒言欢,虽然有人已经慌到把老李叫成了老刘,把奎木狼叫成了毕月乌,但是远远看去,居然也是一派难得的和谐。
他真的好想宰了这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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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淙北极圈:太太们!做饭啦!!!
南廷众人:嗷嗷待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