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自有交换法
大门合上后,神使走下来,他的手触上那座古棺,金色的瞳孔爬上一抹晦暗。
他浑身的肤色都有种不似真人的白,手掌自然也是这样,但他的手拂过棺木,却带下一手的鲜血。
杀人者抚人棺木,自然是有异象的。
棺木长出倒刺,警告着他,他却毫不在意,任凭那倒刺长进他手里,生了根,发了芽,然后穿破他整个手掌。
棺木轰然打开,神使抽出手,撕扯下的血肉混着淋漓的鲜血落在他的衣裳上,他飞身跳起,落在了巨棺之上。
层层棺木下,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女。
她合着眼睛,头上带着一顶金冠,鬓边步摇垂在柔软的丝绸褥子上,她穿着一件水蓝色的交领直裾,腰间佩着用红色软丝系成的双鱼玉组佩。
少女的容貌宛如生前,神使一阵恍惚,接着唤道:“花芥。”
花芥的尸身旁边空着一个人的位置,神使在那个空位上躺下,接着喃喃道:“对不起,让你在这个合葬棺里一个人躺了这么久。”
没有回音。
神使接着道:“安玉淙死了,这个世界没有神君了。”
仍旧没有回音。
“这世界上不能没有神君。……安玉淙治下的命格,我只能帮他们收尾,却不能接着延续。”神使道,“……怎么又走到这一步了。”
他也沉默了。
良久,神使坐起来,他垂眸看着永远沉睡的花芥,道:“这一次轮到我了。……我过一段时间,马上就来陪你。”
“我的罪,赎到头了。”
南毂陪着时珣在那片废墟里足足挖了半个月,时珣和他的手都挖得几近血肉模糊,也什么都没有。
等到时珣意识到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他盯着废墟愣了半晌,接着道:“是不是……师尊拿走了?”
他看向南毂,眼中已经满是血丝:“师尊有没有什么,存老东西的地方?”
南毂道:“他没提过,但是在采芑殿,无论什么好东西旧东西,都是存在采芑殿东院库房里的。”
时珣猛地站起来,南毂见他要瞬移回去,便道:“……你换身衣服,安玉淙爱干净,……你这样进采芑殿,他知道了要骂你的。”
时珣怔了怔,他干涸的眼睛竟然陡然落下一颗泪来。
“谢谢。”时珣道。
他很快瞬移走了。
等到时珣出现在采芑殿,已经是换了一身崭新的衣裳,他的脸和头发都干干净净,比刚刚确实多了几分生气,但他神情还是有些木然,面上带上了无法忽视的疲惫,他刚落地采芑殿,远处的姜煜就透过东院垂花门看见了步履匆匆的时珣。
他马上跟过去,见时珣完全没察觉到他,便奔过去狠狠拍了一下他的头,时珣猛地被打,也没什么反应,转过头看见是姜煜,他的神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疲惫,反倒有些冷漠,姜煜见他这样,愣道:“你怎么了?几天没睡觉了?师尊呢?”
时珣道:“……我去库房找东西。”
姜煜莫名其妙地跟上他,道:“我问你师尊呢?”
时珣道:“吵架了,他又走了。”
姜煜道:“怪不得这死样。”他又道:“为什么吵架?师尊脾气多好啊?怎么会吵这么厉害?“
时珣没说话。
姜煜以为是他难过,就没再戳他痛处,接着道:“你要找什么?正好我闲着,帮你找找。”
时珣道:“……一块玉璧,刻着双鱼的,我娘的东西。”
姜煜道:“闲着没事找这个干什么?拿来哄师尊开心?师尊喜欢这个吗?”
时珣没回话。姜煜以为他是懊恼得不想说话,就啧了一声,道:“什么德行,过几天看见师尊帮你说几句好话,怎么吵成这样的。”
师兄弟两个到了库房,门没锁,但有层结界,姜煜挥手解了,时珣走进去,里面密密麻麻堆着箱子,姜煜道:“库房前些年我和砚香毕月乌昴日鸡他们收拾了一下,玉器类在西边,玉璧都在最上边,我记得一共三十七个,上边都标着签,你自己找找有没有要找的。”
时珣闷声道了谢。他一个个地打开盒子看,却一次次地摇头。姜煜坐在一边的地上看他找,但半晌却冷不丁地道:“奇怪……你身上怎么没有师尊的味道了?……一点都没有了,……你们两个多久没见了?”
时珣开盒子的手颤了颤,他强忍着眼泪,没说话。
姜煜却站起身来,又在他身后闻了闻,道:“好奇怪,真的好奇怪,怎么一丁点师尊的信香都没有?怎么说都该有点味道的啊?我和师尊五行犯冲,他的味儿我一闻就能闻出来……”
姜煜还在说,时珣已经开完了所有的盒子,都没有他要找的东西,时珣闷头接着往安玉淙寝殿走,姜煜见他又不理自己,也不等自己,他恼道:“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对你师兄就这么没礼貌???”
时珣脚步顿了顿,他强压住哽咽的声音,道:“……我去师尊寝殿里找。”
他走了。
姜煜莫名其妙,他只觉得时珣丢了师尊跟丢了魂一样,就没再理他,等到时珣的身影消失,转而给安玉淙画了道传音符。
那道符仍旧是还没亮起来就灭了。
难道是安玉淙不愿意理时珣,又不愿意听别人劝他和时珣和好,所以干脆屏蔽了所有传音?
姜煜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两人在新婚后没多久吵成这样,便打定主意,去找南毂了。
但是南毂也没在,他的殿空着,门口晒的草药好像也好久都没管了。
姜煜扑了空,他心中隐隐有些不祥的预感,但他却怎么都不信,只是将心中那些荒谬的想法挥散,接着回长老阁去了。
安玉淙怎么会有事呢?毕竟安子宋已经死了。
时珣走进安玉淙的寝殿。
这里被砚香收拾得很干净,时珣小心翼翼地开了门,屋中的灯熄着,但好在外头天色够亮,加上正开着窗户通风,屋中并不暗。时珣合上门,看着一片寂静的寝殿,半晌,他唤道:“师尊,我进来了。”
屋中仍旧是一片寂静。时珣低着头,好像被他骂了一顿一样,走进来。
床上的被子叠得很整齐,床边安玉淙堆着三个很大的木箱子。从前时珣总以为这是安玉淙放什么私人衣物或者私人物品的地方,所以这些箱子他从来没打开过,他走过去,又道:“师尊,我找个东西。”
得到沉默的回应后,时珣开了箱子。
打开第一个箱子,时珣就愣住了。
第一个箱子里的东西很杂,但时珣能认出来,这是从前,他和姜煜每一年送给安玉淙的生辰礼物。
因为姜煜和时珣之前没有什么钱,所以送的东西也不是很珍贵,时珣之前总以为安玉淙是把那些东西收到库房了,没想到他居然收拾好了放在寝殿里。
那些带着明显杂质的龙血玉、木质不好的木簪子、带着絮和杂色的玉镯、时珣编的挂着平安扣的剑穗、姜煜和时珣攒钱买的一套金冠………所有的东西,安玉淙都好好收着。
时珣盯着那些东西看了很久,接着合上,起身开了第二个。
第二个箱子里,放着很多书,时珣很快认出来那是安玉淙从前常看的。
有诗集、有话本子,也有些文集。安玉淙看的书很杂,时珣翻了翻,知道玉璧肯定不在这里,但他还是出神地看了很久,直到他翻到一本春宫,才双颊一红,将书合上放好了。
他红着脸,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的眼泪却更多了。
时珣颤抖着开了第三个箱子,第三个箱子里放的是安玉淙的礼服。
安玉淙素来不喜繁琐的衣物,这类衣服更是很少穿,一般就是做了,然后送到安玉淙这里吃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