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秦晋
七月七的青丘山,多了一抹不寻常的颜色。
青丘之地,素来以雅逸著称。翠是劲松,粉是樱菊,黄是蜀果,白是渌波,群雾环山,晴时映以霞光,陵间便生涳蒙之色。虽是妖族据地,却别有一番世外仙源之感。
而今,这空灵百色却染上了一层赤艳。只见樱菊之茎系以罗红彩带,环扣若蝶振翅欲飞;劲松之臂满缀绳结,流苏飞舞招来祥瑞。楼宇相连之地,四首栖息的屋檐下俱挂满灯笼,即使青天白日也烛火不熄,照出灯影之上一双佳人才子,琴瑟相携惹人眼醉。
细细数去,每个屋檐皆齐齐整整地挂着九盏红灯笼,取的是个“久久长长”之意。
偶有风过,笼火微晃,艳色彼此碰撞,联袂成河,翩然出尘的青丘便也坠入了红尘。
这红尘中有一方极盛地。大殿恢弘气派,亭台错落有致,水榭环环相扣成画,罗锦织成的丝毯从内院一直铺到了萧墙。匾额上用金笔勾出龙飞凤舞的“沉香榭”三字,琉璃瓦下灯彩锦绣,较之所有的宫室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转角处,一列侍婢正手挽花篮鱼贯而入。不多时,洁白无暇的椒花就遍洒了轩廊,就像一场温柔落下的新雪。
两个身着桃粉,头结双髻的侍女立在屋檐下,擡首张望不远处纷扬的花瓣。她们虽心魂已远,却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人拿着一把绣扇,不断扇着柱台上未干的新漆。
“听闻椒花香远益清,乃取自上灵宫阙的碧瑶池,闻之可去心脾之痛。”额间一点梅花印的花妖宫女收回视线,擡手擦了擦额角的汗珠。“那些撒花的宫婢可真好命。不像我们,整日闻着油漆味儿,晚饭吃着都没胃口。”
“你懂什么,我们这‘吹漆之差’也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呢。”另一名宫女眉眼温顺,乃是只箬叶妖,“你可知这喜殿内的朱红之漆,有个什么别名?”
“不知。”花妖宫女茫然地摇摇头。
“这朱红之漆平日无奇,但涂在喜殿之中呀,那就是‘喜漆’。散发出来的气味,自然也是喜气。你我整日被喜气氤氲着,这难道不是好差事吗?”
“你说的……似乎有几分道理。”花妖宫女捏着下巴,思索道。
“那还不卖力些做活?”叶妖宫女擡头瞧了眼栏外天色,“小君①该是快到了。”
花妖宫女应下,二人皆不再言语。轩廊中唯余绣扇起落的风声。
过了半晌,花妖宫女见四下无人,忽然靠近了另一人,压低声音问道。
“姐姐你说,那洞庭而来的小君是不是都……”
话音未落,内室突然传来一声高喝。叶妖竖起耳朵,向里屋张望道。
“镜花你听——公子是不是在唤人?我得去看看。”
说罢便将绣扇置于轩廊之上,穿过廊桥时,还理了理褶皱的衣角和鬓边碎发。
她行至一处清雅轩逸的殿宇,敲了敲门,将雕花朱门推开半个身位,对着内室欠一欠身。
“婢子水叶,请问公子有何吩咐?”
她仪礼修得极好。委身而立时,视线落于地面,只瞥得到屋内之人的衣角。
半晌,一个略显低沉的青年音色徐徐传来。
“无事。你退下。”
“是。”
她不敢多问,却也并未走远。雕花朱门被重新严丝合缝地关上,却仍有几缕日光穿过镂花,贪婪地照亮屋中光景。
只见一名玄袍青年大马金刀地坐在梨木交椅上,剑眉星目,气度不凡,腰间一柄曜石弯刀熠熠生辉。而容貌更为昳丽的红衣公子则斜倚在贵妃榻上,一身倦懒仿若无骨,只有头顶一双赤红的狐耳不时抖动。他左手握着一盏鎏金酒樽,狭长美眸正紧盯酒樽之内最后一滴清液。
那只露出华服的皓腕左右转动,那滴清液便也跟着酒樽的弧度,在杯壁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