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壹·羁旅
谢玉台又和段冷在雾隐镇逛了许久,美其名曰“熟悉地形”,实则是为了找一家最称心如意的驿旅。他们终于在日光收尽之时,在一家门庭气派的客栈停下。
“海、洲、客、栈,就是这儿了!”谢玉台兴致勃勃,“东街阿婆说他家的瓦罐炖鸡汤最好喝了!”一提到炖鸡汤,那人两眼都放光。
南部寒原白昼短暂,不到卯时已经夜幕初降。在过去的半个时辰里,谢小皇子凭借一张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脸,成功打入柯勒察族内部,与城东铁匠称兄道弟,与城北裁缝勾肩搭背,并且从街坊邻居里获得了不少七零八碎的小道消息。
此时,谢玉台正拿着一张邻家阿婆手作的雾隐镇地图,与面前客栈一一作比对。
“确认完毕。胭脂铺小妹说的雾隐镇最高端大气上档次的客栈就是他家!”谢玉台拽着段冷的袖子,将人拖入客栈。“之前跟你说,我听得懂阿婆说的柯勒察语,分明就是‘海’、‘洲’,二字,你还不信!这回信了吧?”
谢小皇子叫嚣着将段冷拖入客栈。一楼正坐着五六桌用晚膳的宾客,自二人推门进来后,就齐齐望向他们。有几个人,还用他们听不懂的语言窃窃私语。
谢玉台以为是自己的声音吵到了他们,一边拽着段冷,一边道歉道。
“不好意思,您继续吃,慢慢吃。”
一路把段冷拖到了客栈柜台前。
柜台前蹦出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柯勒察少女,眼睛亮晶晶的。
“客官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他们是在欣赏你们俩的美貌呢!”少女咯咯笑着,极其隐秘地指向其中一桌。“那个座位上的女人,说愿意用自家老公加十个丫鬟,换这位红衣公子侍寝一年!”
谢玉台汗颜。“边塞民族的性格都……这么开放吗?”
段冷心下点头,雾隐镇的民俗风情,倒和他在野史杂书上了解的差不多。民风奔放,不拘小节,但善恶分明,敢爱敢恨,是十分潇洒快意的少数民族。
“好吧。说正事。”谢玉台努力无视着身后的那些目光,“我们是来住店的。”
“好嘛,你这外乡的公子哥可真没趣,人家还想多跟你说些好玩的呢!”少女不满地嘟起嘴,叼起笔杆子准备记账。“说罢,要几间房?”
谢玉台和段冷对视一眼,同时说道。
“一间。”
“两间。”
两人都有些意外。
说一间的是谢小皇子。他看着段冷的女相,下意识想着要用气息庇护他,不让他男扮女装之事被人发现。
可此处是天寒地冻的南极,身旁早已没有青丘众人的审视,他们又何必再装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
谢玉台回过味儿来,刚要改口。段冷却抢先一步说道。
“如果盘缠不够的话,一间也行。”说罢,瞄了眼谢玉台腰间的钱囊。
“嘁,你小看谁……”
谢玉台这就想解下钱囊甩在柜面上,让段圣女知道什么是“腰缠万贯”。
说时迟那时快,海洲客栈又有一个人急匆匆地推门而入,裹着满身寒气直奔柜台。
“掌柜的,三间上房,劳驾。”
谢玉台和段冷甚至没看清那人是男是女,那人就抛下钱袋,转身上了楼去。少女从柜台后探出脑袋,拉开钱袋,将里面碎银一两一两地倒出来。
“……十四两、十四两半、十五两。”少女似乎是刚学习使用秤砣,还不太熟练。“倒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看来是有备而来。”
她擡起头来,对谢玉台和段冷露出一个无奈的神情。“这下没办法了。两位慢了一步,现在本店只有一间上房了。不过……”少女狡黠地笑起来,“这大冬天的,孤男寡女、干柴烈火,挤挤不是更暖和嘛……”
“一间就一间。”谢玉台为了他的瓦罐炖鸡汤,咬咬牙忍了。“但你这孤男寡女干柴烈火的乱七八糟的词儿,是从哪儿学来的?”
“话本里啊。”少女举起一本花花绿绿的书卷,晃动着,“要不要借客官你看看?我觉得,你一定很需要它。”
她忽然从柜台后跳起,用话本挡在了自己与谢玉台的狐耳上。
“我看你,可还没有拿下身边这位漂亮姐姐呢。”少女悄悄说道。
“谁要拿下他了!”谢玉台心虚地瞟了一眼段冷,确定他完全没有听见少女对自己所言。“我谢玉台这辈子,只励志拿下老母鸡!”
“好嘞,只要老母鸡的谢客官,需字号天等上房一间,楼上请!”
少女喊得洪亮,谢玉台便也配合这气势,挺直腰板走上楼梯。
需字号上房在三楼最里侧,小二引着他们一路穿过楼廊。谢玉台一路走,一路观察着廊内的陈设,五步一盆景,十步一挂画,处处布置雅致禅意,看得出客栈主人的用心良苦。
走到需字号上房门口,只见格纹缀花木门的左侧,写着一首七言诗。
“明珠土埋日久深,无光无亮到如今。忽然大风吹土去,自然显露有重新。”
小二见谢玉台蹙眉,忙解释道。“这是一首卦诗。我们家掌柜的痴迷六爻,便给每间房都题了这么一首。只图个彩头,没甚么实际用处,客官不必太放在心上。”
“暗珠蒙尘,终得天光。倒是个好寓意。”谢玉台沉思半晌,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