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拾玖·问药
宽敞的公主毡帐内,一张崭新的金玉桌席被摆在案台右侧。
段冷抱着谢玉台坐在上宾之位,锦裘绒衣的乌兰图雅依旧伏在案台前,一只手撑着下巴,一边意兴阑珊地扫视着羊皮卷上的文字,一边断断续续地接段冷的话。
“你们二人,竟然敢去九曲寒渊招惹凿齿那种大家伙。”
“是。在猎杀凿齿时,我的朋友不慎中了它的毒墨。有人说,有琼氏曾拯救过一个同中此毒的人,在下便携友人来此碰一碰运气。”段冷抚着谢玉台的皮毛,说道。
“确有此事。但你来得不太巧。”乌兰图雅拾起狼毫笔,在羊皮卷上画了一个圈,打上一个问号。“那人是我三哥治好的,但他几年前便云游四方,做行医去了。如今我们谁也找不到他,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乌兰图雅放下笔,擡起头对段冷说道。“如今有琼氏的毡帐内,无人会解凿齿之毒。”
段冷闻言,凝眉垂目。“还请公主想想办法。在下什么都不要,只要我朋友一条命。”
“千壶佳酿换一条命,你不觉得这交易太划算了么?”乌兰图雅撇嘴道,“从阎王爷手里抢人,哪有那么容易。”
她虽不行医救人,但却见过兄长们在冬夜的江河中站了半宿,只为给一个练功走火入魔的半妖祛除心头邪火。只是那人被救活后茍延残喘了半年,最终还是爆体而亡。生死之事常无定论,这也是她始终不愿意学医的原因。
与其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病人咽气身亡,一生都走不出那样的阴影,她更愿意在刀剑无眼的战场上与凶兽搏杀,承担肉.体支离破碎的风险。
“只要公主愿意救在下的朋友,在下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做牛做马。”
席上眉目冷峻的男子那般说道,乌兰图雅却一直没有出声。
她确实在琢磨自己有没有能力救下谢玉台,另一方面,她又想到自己前日在戏台上惨败给段冷,不甘之火涌上心头,又想给段冷使点绊子。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
乌兰图雅故意不往下说,想留着卖点关子。谁知一擡头,段冷却已将谢玉台放在席间软垫上,起身走到了桌案中央。
他右臂一掀膝袍,竟是要跪下去。
“恳请公主……”
“哎哎哎,你别这样!”乌兰图雅立刻冲过去,将段冷扶起来,“这礼可行不得!在我们有琼氏,你这样拜我我是要跟你成亲的!”
“那公主,想要在下怎么做?”段冷将将站起,低垂的视线落在乌兰图雅眉心,问道。
九公主眼眸一转,坏心顿起。“不如你替你的朋友答应我,等我把他治好后,让他陪我好好地玩上三天三夜,如何?”
她充满侵略性的目光扫过谢玉台,“反正那日若是你不出手,我也是要把他绑回我的毡帐的。”
软席上的谢玉台忽然打了个寒颤。
段冷怔在原地,没想到他那日在戏台上赢回谢玉台,他还是逃不过自己的烂桃花。
“只要九公主肯救人,一切都好说。实在不行……”段冷咬牙,墨眸不自觉染上一层杀意。“您看、我、怎么样。”
“好啦好啦,我开玩笑的。瞧你这么认真。”乌兰图雅被段冷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气烫到,连忙收了话头,“医者仁心,我也没办法见死不救。关风——”
“属下在。”一名佩刀的侍女应声走入,立于案台左侧。灰衣黑氅,衬得那张清冷面容更加肃穆稳重。
“尘生堂中的医书,近日可有外借?”
“据属下所知,仅有《浮世三十六策》一本借给了有华氏族众。”关风答道。
“那不碍事。”
乌兰图雅擡手又召来三人,正是浅紫袄裙的扶花、青翠襦裙的山雪与一身杏黄、扎两个丸子发髻的海月。
再加上关风,正是那日九公主手下绑架谢玉台的四个跟班。
“你们四个,去把尘生堂里的医书尽数搬来。”乌兰图雅大手一挥,吩咐道,“酋长与酋后若是问起,便与他们说我近日起了兴致,想修习医理了。”
“是。”
四人接了命令,匆匆离开毡帐。乌兰图雅回身,对段冷摊了摊手。
“现下族中没有活的医者,却还有死的医书。能不能在里面找到凿齿之毒的解法,就要看天意了。”
段冷对乌兰图雅拱手一礼,“多谢公主设法相救。”
他重新坐回金玉席,谢玉台感知到久违的热源,一步蹬上段冷的膝盖。段冷又用宽掌覆盖上小狐貍的皮毛。
段冷与乌兰图雅没了话题,不再言语。前者闭目调息,后者便得以从羊皮卷的掩盖下悄悄擡起头,肆无忌惮地打量那人。
两日前戏台上惊鸿一瞥,台下观众被段冷女面所折服的那一刹那,乌兰图雅心中也升起了万丈波涛。
那人的确极美。挺翘圆润的鼻尖,支撑起整张面容的立体;恰到好处的弯唇,诱人而不烂俗。过分冷淡的眉与过分摄人的眼彼此融合,是五官中最具张力的一笔。
娇艳有之,不落尘俗,就像雪山中迎风生长的格桑花。
今日得知那张面容乃是易容所化,乌兰图雅心中有一瞬间的惊喜。而下一秒,她又再次沦陷在段冷原本的相貌中。
不得不说,这一张脸简直长在了乌兰图雅的审美上。她曾十分欣赏中原名士身上的书卷气,却又因他们的五官太过柔美,不具有男性最基本的力量感而最终舍弃。
而段冷原本的长相,恰好将中原人的文雅清俊与柯勒察人的桀骜野烈完美融合,哪怕只是瞧一瞧,乌兰图雅都是心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