毡帐内的油灯燃尽了三盏。
过了许久,风花雪月四名侍女终于擡着一个个上着铜锁的箱子回来,四人搬了五次,前前后后共有二十余个铜箱。有些箱子尘封许久,落地时激起了一层尘灰。
“公主,医书已经尽数搬回了,接下来有何吩咐?”关风问道。
“搬回来了,当然是要看啊!”乌兰图雅伸出那只缀满戒饰的手指,一个一个点过帐中的人。“你们四个、我、再加上段少侠,我们六人合力把这二十多箱医书读完,最快需要多久?”
“少说也要五日。”关风在心中估算了一下,答道。
“五日……只怕他撑不了那么久。”乌兰图雅捏着下巴,扫过段冷怀中瑟瑟发抖的小狐貍,那具小身体上的青黑色已经渐渐蔓延过中轴线。“那我们便不看了,只找。”
“找什么?”扶花问道。
乌兰图雅在满桌凌乱中抽出一张羊皮纸,执笔尽量工整地写下六个字符。段冷打眼一看,只有最右两个字符他不认识。
“我们就从医书中找这两个字。最左,是‘凿齿’的简书。中间,是它的篆体。最右,是柯勒察古文的写法。”
乌兰图雅忽然敲了敲桌案,杏黄色衣裙的侍女浑身一个激灵,跳有三尺高。
“海月,我就是给你写的。你还不好好听?”乌兰图雅冷下眉眼,忽然一副小大人模样,“你问问她们三个,有谁到现在还不识三千柯勒察文。”
叱咤风云的九公主板起眼来,也真是有模有样。只见海月咬了咬唇,俯身屈膝道。
“海月知错了。海月只是一时还没反应过来,那日跟公主比武的,竟然是个小郎君……还是这么好看的小郎君。”说罢,又偷偷瞄了一眼段冷。
海月向来口无遮拦,这一句正道出了乌兰图雅方才内心所想。她清了清嗓子,也不再追究海月的失礼,只转了目光对段冷道。
“段少侠,最左侧四个玄漆玉锁的箱子,就拜托你了。”
“一定。”段冷道。
乌兰图雅又将余下的箱子依次分配。关风、扶花每人四箱,山雪博文多识,一目十行,便揽八箱之责。海月年龄最小,便只负责两箱。乌兰图雅自己则观阅五箱。
众人坐毕,九公主打开自己身边离得最近的鹿纹皮箱,搬了一摞垒在案台上,目光坚毅。
“事不宜迟。为了段少侠怀里的狐貍团子,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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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千顷荒原上的孤独寓所足够温暖,有琼氏的毡帐均选用十层鸿雁落羽密织而成,绝对挡风,也自然可以隔绝一切来自外界的光源。
置身其中者,如果远离袖珍日冕的指引,可以永远不闻晨昏,更不知年月。
一连几日过去,只有负责更换帐内灯火的侍女会按时进入九公主的毡帐,每次见伏案观书的六人皆眉头紧皱、如临大敌,便丝毫不敢出声,匆匆点燃熄灭的油灯就轻步退出去。
唯一提醒着他们时间在流逝着的线索,便是晨时嘹亮的鸡鸣,与夜半无人空旷的静谧。
帐外在吵闹与安静之间不断流转,帐内的身影也在如山的书卷中起起落落。
乌兰图雅不知第几次在细密如针脚的文字间睡着。每次入梦,她都能见到一堆草药的名字在天上乱飞。茯苓、辛夷、何首乌、夏枯草……这些良药披上了有模有样的人皮,排着队来公主帐内觐见。
“公主,您瞧瞧我,九公主~”
“你不是我要找的人,退下……”
“你也不是,别来这儿碍我的眼……”
乌兰图雅习惯偏头而睡。她醒来时,便总能看见段冷深邃平静的眉眼,因专注而略微前倾的身体,如青竹般挺直的身形,仿佛永远不会疲倦似的。
奇了怪了……段冷说自己是栖于洞庭的蛇妖,为何冬日寒冷至此,他却不去冬眠呢?
乌兰图雅还沉醉在初醒时的混沌。山雪却忽然出声,惊喜叫道。
“公主,找到了!”
“真的?快给我看看。”
乌兰图雅瞬间清醒,段冷也同时投目过来。只见山雪拿着一卷残破不堪的古籍走近,这本医书的年纪实在太大,封面已经泛黄缺角,内里的书页也是稀疏零落。
“哎哎哎,公主慢点!”
乌兰图雅一个没拿住,古籍内的书页便四散开来。眼见不妙的山雪飞身上前,飞快地捡起地面上散落的书页,重新装订好。
“这下好了。公主,给。”山雪再一次把古籍递给乌兰图雅,指着书页上的一处。“您瞧瞧,这是不是柯勒察文的‘凿齿’?虽然笔迹连了些,笔锋的弧度却都是极其相似的。”
乌兰图雅与自己写的工整板书反复比对着,半晌后露出一抹微笑。
“嘿,还真是。段少侠——”
乌兰图雅还沉浸在喜悦中,唤着人却不得回应。一擡眼,却发现那人已经直挺挺地倒在案台上了,拥着怀里的狐貍团子,呼吸安稳而绵长。
“啧啧啧。还以为你不会冬眠。搞了半天还不是在硬撑。”乌兰图雅感叹着,“既然如此,我们就趁他醒来之前做点准备。你们几个——”
乌兰图雅忽然压低声线,擡起手向内招了招。关风、扶花与海月立即会意,都点着猫步悄悄走过来。
五个脑袋凑在一处叽叽喳喳,不多时纷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