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拾捌·迎岁
在妖界,妖怪们大多活得潇洒随意,因此各种节日的筹备也总是比人间晚上那么些许。在京城的福字与春联已经遍布大街小巷之时,这一把辞旧迎新的火焰才燃到了青丘。
如今的王宫中到处张灯结彩,喜意纷扬。这一片空蒙之地好像回到了七月初七的那个日子。但仔细一瞧,就会发现那些灯面上的剪影已不是才子佳人琴瑟和鸣的景象,而是妖界的生灵们聚在一起,一同仰望夜幕中火树银花的场面。
沉香榭中也依照皇子的礼制,挂上了七盏祈福的琉璃灯与七张扫尘的捕梦网。在水叶和镜花的精心布置下,这一方雅致庭院里的年味也愈发浓烈起来,西府海棠枝头流苏飞扬,屋檐轩廊彩带绕结。
伴随着众人的欢声笑语,这个被期待已久的新的一岁似乎真的要到来了。
最近几天,不知是谢小皇子在采田司处理事宜越来越得心应手,还是繁忙杂乱的琐事有所减少,现在他每天都可以抽空回一趟沉香榭,有时候甚至能与段冷一起用个午膳。
这日正午,他刚刚跨入前庭,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改变。
“这是……玛瑙鸟笼的新主人?”
他走到那只华丽丽的鸟笼前,与里面一只躺着晒太阳的红头鸟儿四目相对。
“嘿嘿,公子,这是水叶前几天在后院屋檐下捡的小鸟儿。它翅膀折断了,飞不动,我们就打算把它养起来。”
镜花放下手里的衣篮走过来,踮着脚尖,伸出一只手指逗弄那只小鸟。“反正这鸟笼空着也是空着,我们权当拿它做件善事。正好快过年了,多只叽叽喳喳的鸟儿,也添些喜气嘛。”
“不错,不错。”
谢玉台打量着这个意外的客人。这只鸟的冠羽是炽烈的纯红色,翅羽自上而下由黄色渐变为青色再到湖蓝,弯喙呈一抹洁白的象牙,配色倒是十分大胆且张扬。此时优哉游哉地躺在玛瑙鸟笼底部的暗紫色软绸上,瞧着谢玉台的眼神,似乎它才是个真正衣食无忧的大爷。
谢玉台和它对视了一会儿,终于败下阵来。他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官帽,终于认清了自己的打工人身份。
他决定不再和一只受了伤的鸟儿计较输赢,转头问着镜花。“它是只什么品种的鸟?”
“水叶姐姐说,它是只玄枫鹦鹉。等以后它伤好点儿了,还要教它说话的哩。”
“好!那先教它讲‘谢玉台妖界最帅’这句话,让他一天给我说八百遍!”
镜花“噗嗤”一声笑出来。“一天八百遍,到时候公子听着烦都烦死啦!”
一主一仆在种满西府海棠的前院中你一言我一语,笑语欢声阵阵。这时内庭中忽然走出一个身姿颀长的玉影,立在那扇花好月圆门旁。
“你回来了。”
明明是不带任何感情的女音,谢玉台却听出了埋藏至深的一丝想念。他立时快步走过去,速度几乎算得上是奔跑。
他将裹满寒气的玄色大氅脱下,搭在那人伸过来的一只臂弯。
若不是身后还有个镜花看着,谢玉台恐怕要直接扑进那人怀里,撒着娇跟他说自己站了一上午腰酸背痛,让他把自己打横抱起来走。
可谢小皇子好歹脸皮薄,他只能忍下这股冲动,和段冷规规矩矩地走入暖阁中。
“洗手,吃饭。”
段冷递过来一盆清水,里面的水暖乎乎的,却又不至于烫手。谢玉台将双掌洗净,又淋了些水在手腕,有些心虚地小声说道。
“那个……我在外面吃过了。”
“嗯?”段冷摘了黑色笠帽,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投过来。
“咳咳……鹿蜀那边,今晨送来了几箱贺岁的风物糕点,须要有人检查它们的口感质地,确属上品才能送入女君洞中。我一样尝了一个,就……吃饱了。”
似乎是怕段冷不信,谢玉台还十分应景地打了个饱嗝儿。
“这也是采田司的活儿么?”段冷问道。
“不是……”谢玉台说到这里更心虚了,“是玄道司司长临时告假了,我才顶替上去的。”
“他们选的你?”
“……我自告奋勇。”谢玉台心一横,用小如蚊蚁的声音说道,“因为这样,我今天上午就不用去采田司看账……”
至此,谢玉台“过午不食”一案终于告破。
段冷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瞄了谢玉台一眼,自顾自坐到那张红木镶云石圆桌旁,拾起银筷开始用膳。
谢玉台用妖术将手上的水珠烘干,也跟着坐在了桌子旁。
他支着下巴,看段冷慢条斯理地将米饭和菜肴送入口中,在心里一遍遍询问自己是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连看人吃饭都觉得这么有美感。
段冷吃饭不挑食,几乎每道菜都会吃一点。他每次只夹一小筷子,放到盛有米饭的勺子中,再一口吃下去。
一碗饭很快见底,段冷吃净碗里最后一粒白米,将筷子搁置在银碗上。
谢玉台忽然看到那只手的虎口有一大片暗红,像是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的痕迹。
他几乎是刹那之间就明白了这些痕迹的来源,于是他的眼神略微黯淡了一点,问道。
“你那把骨刀……做得怎么样了?”
他前几日不敢问。因为他发现,自己再也看不见段冷在屏风后雕刻骨刀的身影。他一度猜测这人可能已经完成了骨刀的制作,只是一直没有告诉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他装傻不问,那一天也许就能晚些到来。
但今日看到段冷手中的磨痕,这把骨刀应该还没有完成。
“形状已经雕刻好了,但还不够锋利,需要打磨。”段冷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