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佰零玖·逢生
渡魂之后,谢玉台睡了三天三夜。
似乎是要在梦里继续那一场行迹荒诞的交合,现实里的他精疲力竭,那么便只能在幻象中延续。谢玉台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这么无所顾忌,他知道即使醒来,自己也不必再追寻什么,只需要静静地守候和等待。
等待,那一个渐行渐光明的未来。
三日之后的清晨,餍足的谢玉台终于舍得重回现实。他发现自己手背上那些蛇鳞已经消失,如雪苍白的肌肤干干净净。
他知道有什么已经从他的体内消失,进入了段冷的身体里。
谢玉台揉了揉惺忪睡眼,准备起身沐浴,洗去那一夜浸透自己的热汗。取水时却恍然看到,自己眼尾生出了细密的纹。
这就是……衰老的感觉么?
他不可置信地触碰着自己眼尾的沟壑。原来过去的自己以狐尾保段冷残躯不腐,段冷的残魂也在自己体内,留住了他的风华和青春。
谢玉台没来由地想,这回他可做不成春秋殿的花魁了,人老珠黄,怕是没有任何一位恩客肯再选他。被压了十二年的紫烟,也终于有了出头之日。
在清泉中沐浴一番,谢玉台又出洞摘了些草叶垫肚子,顺便给段冷带回一些灵果。谢玉琅说过,渡魂之后,需得好好养着,等段冷的金丹重聚出三魂七魄,他才能醒过来。
于是,谢玉台除了出洞觅食的片刻之外,其余所有的时间都守在石台前,凝望着段冷熟睡的身形,不错过他的一点动静。
只是谢玉台所需要的睡眠时间也越来越长,有时候看着看着,就“扑通”一声倒在段冷身上沉入梦乡。
再醒过来时,自己脑门和段冷的胸前都是一片夹杂着发印的红痕。
“段小冷,我该不会是和你待久了,也要开始冬眠了吧?”
他苦中作乐地打趣着,但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散尽修为的妖身与凡人无异,生长、老去都是一种必然。
也许过不了多久,自己就要成为步履蹒跚的耄耋老人了。
自己千方百计想躲避的衰老,终究还是要到来。
不知过去多久,不知今夕何夕。峡谷中的花草树木都开始凋零,化尘为泥,石壁上的青苔淡了,整个峡谷未曾落雪,但已染上朦朦胧胧的一层灰白。
日渐苍老的谢玉台仍旧在石台边,皱纹满面,步履蹒跚。
他还在痴痴地望着段冷。面前之人如冰雕雪砌,从上到下的每一道线条都完美流畅。谢玉台幻想了无数次这人睁开眼睛,五官鲜活生动,对自己勾出一个浅笑的模样。
在每一个缠绵悱恻的梦里,段冷的笑容离自己那么近,似乎是触手可及的一道光,但一碰就消散。
谢玉台正打算伸出手指,在雁羽木席上勾勒出那些转瞬即逝的笑意。忽然,段冷的睫毛动了动。
……是错觉吗?
谢玉台不可置信地凑近了身子,直勾勾地趴在段冷面前看。
他连大气都不敢出,眼睛更是不敢眨一下。整整十五秒,这一张脸上却没有任何动静。
大抵是自己的臆想吧。
成天盯着同一具躯体这么看,还总是幻想这幻想那,不生出错觉才怪。
谢玉台正打算坐直身体,重新换上歪头托腮的姿势,段冷的那一双墨睫又颤了两颤。
细微,但足够清晰。
难道,是石窟中的风么?
谢玉台摸不准,反正这里一天十二个时辰飘荡着自飞瀑吹入的寒气。或许真是某一阵调皮的风,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谢玉台继续凑近,鼻尖几乎要和段冷的贴在一起。
他呼出的热息打在段冷肌肤上,再折回自己的嗅觉中,属于九尾狐妖的青桃香和幽兰香交融在一起。
段冷忽然睁开一整个黑白分明的瞳孔。
“啊啊啊啊啊!”
谢玉台尖叫着向后逃开,这具衰老的身体却难以维持平衡,他整个人砸进泉眼,一时半会儿都没爬起来。
而刚刚苏醒的段冷尚没有记起如何控制声带。他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音,只能用右臂僵硬地撑起自己的半边身体。
他倚在石台上,看见浑身湿透的谢玉台脸上,明晃晃写的都是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