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任师侄,”贞三不指指床上任己,“看了一眼,直接长睡不起了。”
“别瞎说。”剑宝:“他是着了道。”
贞三不:“你辨出来了?”
剑宝指尖一点任己手背。
任己身上应激而发,溢出一层薄雾。
闻着格外香甜。
贞三不嗅了嗅道:“眠香?”
剑宝:“不错。”
贞三不:“唉,麻烦了。”
白岩眨巴两眼,初次参和这类正事,处处觉得新鲜。
他问:“什么意思呀?”
剑宝:“有一类魇,名梦。它自生,就长睡不醒,身周造九重虚境。最外一重名海雾境,外散香气,一旦沾染,物化精怪,人入长眠。”
“哦哦。”白岩点头。
贞三不:“他杀的那只蚌,看来有些问题。”
“蚌在深水,”剑宝:“能沾到眠香,这梦魇八成也在水中。”
贞三不:“彭地水网相连,不好找啊。”
“找魇鬼的事可以缓缓,要紧的是他。”剑宝指任己,“不能再这么睡下去了。”
剑宝提起任己的胳膊,软哒哒的,没半点力,“他精气神魂已被带入虚境,此刻正沉溺梦中,拖得时间久了,恐怕由内而化,变作梦魇饵食。”
贞三不:“可这一入长眠,从外不好叫醒,有法子?”
“本来没有,”剑宝转向白岩,“但一瞧见他,就有了。”
白岩:“我,我吗?”
剑宝嘿嘿笑,“就是你。”
——
白岩手握毛笔,对着任己的脸。
他迟疑道:“真的要画呀?”
“当然。”剑宝:“就把你那日画在剑上的符纹,原模原样腾到任己身上。你与他身是血亲,自有联系,你来画,能入他的梦。”
贞三不:“只有师叔进去,恐怕不稳。”
剑宝:“他俩相连,臭小子再连着我,这就稳了。”
白岩:“……”
剑宝:“犹犹豫豫的,难道你忘了怎么画?”
“才不是。”白岩:“我都记住了,怎么会忘?”
剑宝:“那为何迟迟不下笔?”
白岩:“他在做自己的梦,我招呼不打,就入进去,好是不好?”
贞三不笑:“这什么话,你是去救他的命,自然是好。”
白岩问剑宝:“真的吗?”
“……”剑宝默了会道:“是,这世上比命珍贵的,没有几样。”
白岩这才安心,落笔绘符纹。
收笔,符成。
白岩一阵头昏。
他眼前一错,身在云端,飞坠而下。
“哇——”
剑宝后脚进来,一手提住白岩衣裳。
两人下落的势头猛地一滞。
白岩:“唔。”被衣裳勒住了脖子。
剑宝赶忙换了个地方抓,“喘口气。”
白岩“嗷”吃了一口空气,“咕咚”咽了,说:“喘过了。”
剑宝禁不住笑,面具后两眼弯弯。
他们下方地界,渐渐显出人景事物。
是南山。
“就让我瞧瞧你溺在什么梦里吧。”
剑宝拉白岩,落向青阶。
——
任己走在云雾之中,浑浑噩噩,不知何方是来处,不知何向是归途。
一粒水珠打他面上,冰冰凉凉,激得他稍稍醒神。
云开雾散。
南山忘了崖落于他身前。
黑壁凝了晨露,湿漉漉的。
有一人从青石长阶走来,他提着衣摆,脚步轻快。
任己自然知道此人要去哪,去做什么,因为此人正是少时的他自己。
死林此时尚不见白花影,仍是一派死相。
焦黑枯木下,躺着一人偷闲。
他衣色鲜艳,衬得枯枝越发萧索。
少时任己远远瞧见此人,反停住步子。
他立在青石阶上,迟迟未动。
半响才低头,轻踢石阶一脚。
桃花君耳一动,惊醒起身。
他望向声音来处,见是任己,大松一口气,“还以为是追我的人杀到,仙友,失礼失礼。”
任己:“谁在追你?”
桃花君:“不大清楚,只知是一群姑娘。”
任己:“她们为何追你?”
桃花君:“同是不大清楚,只听有人说簪子,有人说帕子,道我收了东西,就该负责,也不明白是要负什么责,故先跑为妙。”
任己:“……”
桃花君关切道:“仙友脸色怎么忽然难看了几分?”
任己:“我可不是什么仙友。”
桃花君闻言,近身细察,觉出任己是俗世凡胎,无半点修行气象。
凡人,出现在南山……
桃花君恍然大悟:“原来是刚入门的南山弟子,特意来问候师祖我吗?”
任己脸色更沉两分,提醒:“我们之前遇过。”
桃花君疑:“是吗?”
任己冷笑一声,“我道你为何不来找我,原来记都不记得了。”
桃花君面露尴尬,说话也结巴,道:“还,还有这等事吗?”
少时任己:“……”
任己在旁旁观,这大概是七十多年前的往事,今日重现,仍令他心头火起。
少时任己干脆拂袖而去。
桃花君拉住他衣袖,神情严肃,道:“方才思绪岔了,兄台与往日形容有差,一时未对上号,莫怪莫怪。”
“哦?”任己:“那我叫什么?”
桃花君:“……”
诡异的沉默。
桃花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武……武兄,是不是?”
少时任己:“……呵。”
任己观自己气呼呼跑得飞快,同七十年前一样,这股怒气憋在胸口,至少得两日才消。
旧事重叙,任己隐隐觉察,他正在做梦。
既然是梦,怎么不编排些好事,叫他做个美梦呢?
再现这等,难道是嫌他气生得不够?
任己回身,发现梦还未消。
桃花君望任己跑远,“噗嗤”笑出了声。
他道:“光顾着生气,怎么也不看看我剑上有什么。”
任己这才注意,桃花君腰上配剑,金枝条纹拥血珀一枚,红翠欲滴,显生机勃勃。
“自己送了我什么都忘了,”桃花君:“是谁不记得谁?”
任己:“……”
果然。
是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