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联系她母亲和弟弟,告知噩耗,并且,通知家里人来领取她的骨灰。
它的鬼魂停留在殡仪馆,等了一个月。
期间有殡仪馆的人和警察,频繁打电话催促。
它在电话里听到自己的生母以生病、路远、太忙、出不起路费为由,拒绝过来。
它的弟弟,以家中妻子有孕不便离开为由,拜托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不行就丢掉”它的骨灰。
连那些素未谋面的工作人员也气不过,一直不放弃打电话催促,甚至有警察联系了左母居住地的派出所。
最终,迫于压力,左母来了。
她打算拿走骨灰,却说自己买不起骨灰盒。
这个拿着女儿所有存款,穿着体面,戴着金首饰的妇女,颤巍巍从包里取出一个大巴车上带下来的呕吐袋,装了骨灰。
离开殡仪馆后,左母刻意多走了一站路,确定不会被工作人员看见,将骨灰丢进了公厕垃圾桶。
这让生前驯顺如木偶的左梦云彻底狂化。
它跟着左母回到自己买下的房子,一把火烧完。
所有人都说,这场火来得很奇怪,一点都没有波及楼上楼下的邻居,但事主家里所有人都被烧成灰,连家具都不剩什么。
方文宇失声。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一句,“你可以来找我”,“让我帮助你”,但这些话在眼前已经变成厉鬼的爱人面前显得很苍白。
他又想说,“你应该断绝关系远离他们”,但也为时已晚。
左梦云却异常平静,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杀人都不对。
但它不悔,它放的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它才发现自己活着。
甚至快意地觉得,早些烧就好了。
“我会下十八层地狱。”它也不怕,因为活着时,人生已是地狱。
“我准备好了。”
闭上眼等待魂灭时,左梦云深深看了方文宇一眼。
方文宇平静的嗓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为什么,来找我?”
方才那些回忆让他崩溃窒息,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问,但是,不说话,他觉得自己会窒息而死。
出乎意料,左梦云也摇摇头,“不知道。”
她在烧空那个房子之后,整只鬼就开始无意识游荡。
直到又见到方文宇,意识中才有了新的记忆窜入。
它也没想什么,就是,想要给他点什么。
因为,他是天堂。
司方煜慨叹,哎呀,这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人鬼情未了嘛。
他此刻同情心出奇泛滥,打算开口向他妹求助。
就听他妹十分不解地凉凉道:
“你想跟着他,他想带着你,这很难理解?”
云焉看着方文宇,问他:“那个,你想养一只……宠物鬼吗?”
很省钱且很好养,宠物才艺也很丰富哦。
*
兄妹俩的房间是隔壁,前面共用一道连廊。
云焉洗洗涮涮好容易躺下,刚闭上眼睛,识海里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无声躺了三秒,还是坐起来敲了隔壁的门。
几乎是云焉叫门那一瞬间,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云焉和司方煜跟司奶奶通了个视频报平安。
对,方才她在人间的唯一信徒又烧了一次香,问自己孙女今晚好不好,以及孙子有没有把孙女安排妥帖。
挂掉电话,云焉终于如愿回房睡。
谁知他哥又跟了过来。
可怜巴巴抱着被褥站在门口,进也不进,出也不出。
云焉:“……怎么?”
司方煜:“……”
被鬼吓得睡不着这种话实在说不出口。
良久,司方煜把被褥铺在门口过道上,向屋里探进大半个头:
“我现在演的角色,有个夜观星象的本事,我一直揣摩不明白这是什么技能,今晚正好睡外面试一下。”
完美,他可太机智了。
云焉看了看从白天里就阴沉着,随时能滴雨的天。
心说星象看不到,但揣摩天雷渡劫什么的,倒是有可能领略到。
云焉表示不太理解他们演员,跟她哥说着晚安,就去关房门。
司方煜:“!!!”
他伸手一把挡住门框,急切道:
“我就在门口,你别关门,夜里你有什么事,我也好及时保护你。”
主要是,夜里有什么事,他妹也好听清楚他求救。
云焉:“……”
看出来了,他哥真的很黏人。
于是,就这么提心吊胆半睡半醒的过了一夜。
次日司方煜说什么也不让他妹走,想起今晚可能要熬大夜拍戏,他干脆让云焉跟着进了剧组。
安排家里人送云焉的行李日用过来,只当在此地度假了。
司方煜来上工,远远就见到导演叉着腰骂人。
周祁是电影《浮生》的导演,今年五十岁,秃顶、白色络腮胡、瘦削凹陷的脸和神经质的眼,是他的个人特色。
他属于圈内起步晚但起步高的导演,起初是摄像,35岁才有机会做导演,结果第一次就是执导电影。
那部小成本电影上映后,口碑和票房却出奇地好。
此后,周祁执导的几步电影在票房上都有不俗战绩,还拿到过一个最佳导演奖。
名和利都有之后,这些年他却渐渐淡出圈子,不是隐退,而是想要沉淀下来,冲击国际奖项。
在去年的时候,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让他发现了《浮生》。
因为是要冲击国际奖的作品,在拍摄期间,周祁对细节的要求几乎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发脾气骂人是家常便饭。
唯独除了一人。
“周导早。”司方煜没走近就开始打招呼。
周祁:“……早啊。”
他下巴上的短胡子抖了抖,瞪着眼睛把衣服重新塞进服装师怀里,低声催促,“赶紧拿去修。”
又拍手高声喊,“都打起精神,跑起来、跳起来做事,快快快!”
他见到有人歇着就头疼。
周祁带着慈祥的笑意看向司方煜,“司老师今天上工好早。”
虽然昨夜没睡好,太阳xue突突跳,整个脑袋都是肿的,但他还是会在见到司方煜后,绽出发自内心的微笑。
不为别的,这位不止是顶流男演员,还是金主的儿子。
周导成名晚,没啥少年意气才华傲骨,他心里最清楚没有投资,再牛逼的才华都是扯淡没人看。
他可不是那种拿着人家的赞助还要骂人家不懂的同行。
况且,金主爸爸家的儿子为人也很上进,形象好有票房号召力不说,还愿意打磨演技,也有一定领悟力。
作为带资进组的演员,司方煜的条件简直不要太好。
前几天还有个导演朋友,打电话让他约司方煜一起吃饭,想约司方煜到他那剧组拍戏,目的也是瞅上人家能带资进组的本事。
司方煜错过身,站在周祁和云焉中间介绍:
“周导,这是我妹妹云焉,来剧组探班。云焉,这是周导,业内口碑一流,都说周导出品必是精品。”
周祁被马屁拍得很舒服,又发现这是金主爸爸的女儿,一张皮包骨的脸笑成老菊花,直把云焉从外形到气质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然后,周导维持着微笑向身后招手:
“我也带了个新助理来,让他跟你们认识一下。”
还避开司方煜兄妹的视线,对助理使了个眼色。
然后——
助理收到了他的暗示。
助理无视了他的暗示。
周祁:“?”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司方煜已经开始寒暄了。
“清源道长?你怎么来了。”
那个被导演周祁称为新助理的人,正是一清观的小道士清源。
只是打扮有些不伦不类,穿着宽松阔大的潮牌T恤和牛仔裤,头上为了掩人耳目,戴了个棒球帽。
结果,头顶上鼓起的一坨发包更明显了。
司方煜忍俊不禁,“你穿这个,还不如穿道袍过来。”
这是古装影视剧组,穿个到道袍束发的道士,估计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反而是现在这种不伦不类的打扮,分外吸引眼球。
仅仅是他方才走过来那一路,已经有好几个人盯着他头顶看了。
清源心虚地看了眼周祁。
原本周祁生怕他身边出现道士会引发剧组内恐慌,因此想出办法让道士换装,扮成助理待在身边。
娱乐圈的人,谁没有一堆奇奇怪怪的助理带在身边。
谁知这刚开始就穿帮了。
清源一只手搓着裤缝,看了眼云焉又低下头,轻声说:
“一清观准备了云小姐爱喝的茶,云小姐去喝吗?”
其实是风一道长听说清源要来司方煜所在剧组,特意交代徒弟说给司方煜,让他转告云焉的。
上次在红萸村一别,风一道长邀约云焉道一清观喝茶被拒,就一直耿耿于怀,好歹准备了云焉爱喝的东西,力邀云焉去观里叙话。
只是这个台词,还是让在场影视圈里的周祁和司方煜有点尴尬。
云焉说:“有好吃的甜品吗?”
只有茶总归是清淡了点,还不如跟他哥出门逛吃来得逍遥。
清源掰着手指,“枣泥山药糕、藕粉桂花糖糕……”
司方煜、周祁:“!!!”
好了,知道你师父是看宫斗剧做的菜单。
司方煜在心里翻了大大两个白眼,干脆拉着周祁去一边说话。
一看对方眼袋都垂到嘴角了,今天连道士都请过来,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周导,你是遇到什么事了?”
周祁一见,人家跟一清观的道士这么熟,什么场面没见过,自己那点子遭遇也不必遮遮掩掩的,于是就把事情说了。
“我好像沾上那种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