帽子
此时的方文宇,再不是什么清冷校草、寡言学霸。
他身体抖如筛糠,趴在地上伸出手,“救、救、救我——”
啪。
云焉打了个响指。
开启阴间滤镜的响指。
下一刻,方文宇只见那美得不似凡人的女孩子伸出手,从他被窝里揪出一团……头发。
那团头发在尖叫,它说:“啊啊啊别扯头发,好痛好痛!”
扯、头、发!
方文宇崩溃抱头:这踏马是扯头发的事吗?
你当这是女人打架互扯头花?
云焉应声把头发丢到地上,那个尖细阴冷的声音发出惊呼,“啊——”
静默两秒之后,那声音讷讷道:“算了,掉了,不疼了。”
方文宇:“?”
这时,他注意到,自己床上的被子忽地鼓起一个包。
像是有个人在他被子里爬行,蠕动,最终,被子边缘冒出半个人头,以及一只血肉翻卷伤口见骨的手臂。
就那样,五根手指引着半只手臂仿佛有了独立的灵魂,十分有目的地向前爬。
最后,寻摸到落在地上的头发。
手指勾起头发往回拖走,摸摸索索将黏连着头皮的那部分头发重新粘回头上。
方文宇捂住自己的脖子,疯狂翻白眼。
然而,他还未来得及晕倒,嗖地一下,人头和手臂重又缩回被窝里。
“别、别碰我,求求你!”
被窝里的女鬼这样哭着央求。
方文宇惊惧的表情被定格两秒,之后从惊恐变为震惊。
连一直藏在云焉背后绝不探头绝不多动一下的司方煜也愣住。
“你是谁?”方文宇用尽全力,才敢问出这一句。
他心里已经猜到对方的身份。
她来找他,是也想带走他?
“别碰我,我给你钱,我有钱……”
被窝里的女鬼嘤嘤啜泣,声音充满绝望。
方文宇眼中涌出眼泪,他想起看到的那篇新闻报道里,打了马赛克的照片。
只是看了一眼,就让他从小到大的自制力全部瓦解,生出一种毁天灭地的恨意。
目睹一人一鬼的反应,云焉却难得露出迷惘的神情,美眸反复转换在女鬼和方文宇身上。
“哥。”她转过头问司方煜,“我不太明白。
这是生前懦弱服从,惨死之后怨气冲天化成的厉鬼。
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把自己的煞气分离出来包裹住方文宇,不是为了杀他,而是为了保护。
没有煞气在体内的厉鬼意识模糊疯癫,再过几日应会魂飞魄散。
鬼帝小姐第一次见到这样行为反常的厉鬼,她真的不太明白。
就好像是,吃人的猛虎忽然褪去自己的爪牙和利齿,一厢情愿将之装到人的身体上,残缺的猛虎在此人身边甘心等待消亡。
它不关心人能不能接受猛虎的爪牙,也没打算征求这个人的同意。
司方煜听完,也一脸复杂地叹了口气。
生前死后的事情暂且不说,但他发觉,这只女鬼不论是人还是鬼,她都不愿意活着,甚至连自己作为鬼魂存在着她也不接受。
这不就是自杀吗?
因为恐惧一直紧紧靠在墙角的方文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床边,他双手紧握,颤着声说:
“左梦云,你出来,我们谈谈。”
“……”
一直呜呜咽咽哭着的女鬼忽地没了声息。
良久的沉默。
还是司方煜最先出声。
他小声跟妹妹商量,“能不能,让它清醒一点?”
这位明显就是厉鬼中的精神病,甚至还有PTSD,没法正常对话。
云焉也感觉出,方文宇和女鬼之间有很深的牵绊。
让女鬼清醒也不难,无非是将它舍弃并赠与他人的东西物归原主。
云焉擡起手,方文宇只觉一股轻柔的暖意从脚底升起,渐渐蔓延到全身。
他整个人仿佛泡在热水里,驱散长久包围自己的阴寒气息。
与此同时,在半空中浮现一个半透明的红色影子,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个影子越来越凝实,渐渐有了清晰的五官、如有实质的肌理。
它一身红衣,双眸也充满赤红的血色。
裸|露的皮肤泛着青白,其上有密密麻麻如同瓷器破碎般的红线。
司方煜脑子嗡地一声,差点站不住。
那些红色伤口,只让他想到两个字。
碎尸。
他联想到自己曾见过的那些纸盒里的东西,一只手套,一只袜子,半截衬衫……
女鬼起初神色迷茫,她深深刻在骨子里的杀意被压制,畏惧地看了一眼云焉。
它身形微动,垂着头飘到离云焉最远的地方。
云焉、司方煜:“……”
然而,一个人如影随形地跟了过去,丝毫没有对厉鬼的畏惧。
在看清方文宇之后,女鬼绽出僵硬凄然一笑,“文宇啊,对不起。”
它蜷缩身子,将自己塞进墙角,双手痛苦抱头,尖利的长指甲刺进血肉模糊的头皮里面。
“对不起啊,高考完那年没跟你走,那天在医院没跟你走。后来想跟你走,走不了了……”
方文宇抹了把脸,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埋着头无力地蹲在地上。
果然是她。
女鬼左梦云毫无求“生”的欲望,它用尖利的指甲抑制自己厉鬼化的冲动,想起自己前世,那个懦弱驯顺的活着的左梦云。
她(它)真希望,高考完她死了就好了。
或者更早,没出生时,死了就好了。
那一年,赶走方文宇母子俩之后,左母和左梦云摊牌。
“我和你爸只想要个儿子,当年知道你是个女儿,我和你爸是想打掉的。后来你奶奶说,生个女娃可以打工挣钱养弟弟,只要下一胎是男孩就行。我们才生下你。”
左母算了一笔账,从出生到现在,左梦云吃穿学费林林总总花了六万块。
家里早晚都是她弟当家,这都是她弟弟的钱,所以她欠弟弟六万块钱。
她未满十八岁,被左母送到县城里的小饭馆打工,只带了几件衣服和被褥。
左母和店主说了,怕闺女年龄小乱花钱学坏,工资要给大人,孩子有吃有住的就行。
店主夫妻都是人精,遇到这样的母亲就知道左梦云必然不受重视。
她在店里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其他做杂工的阿姨也有样学样,自己偷懒让她多做,遇到事情还要诬陷她顶锅。
她一年里经常只能睡三四个小时,蹲在后厨的地上洗碗洗到站不起身。
刚洗完就要出去端盘子,经常被吃饭的猥琐男人占便宜。
后来,有个有钱男人来店里吃饭,欺负她。
左梦云没忍住,用盘子砸他。
店主生怕自己遭殃,叫来左母“管教”自己闺女。
谁知左母更绝,跟那油腻老男人一唱一和,答应让左梦云跟着他,被打的事一笔勾销,还额外得到一笔钱。
左梦云被带到一间出租屋,状似囚禁。
男人一开始会频繁来,侮辱、折磨她。
后来,男人渐渐来得少了。
最后一次,左梦云被原配带着亲戚找上门来,那些人骂她“po鞋”、“biao子”,殴打她,撕破衣服把她赶出去追着骂。
女孩最后一点求生的意志也消失了。
那一次,方文宇来医院找到了她。
左梦云觉得高考前的生活是上辈子的事。
方文宇还是从前那样,穿着她上辈子记忆里纯白的衬衫。
他这种人,本应一直在天堂,而不该进入她的地狱。
左梦云从网上下载了一张结婚证封面,谎称她已婚,让他别来找她。
他果然离开了,再没回来过。
之后,左梦云辗转在各个城市打工。
但无论她走到哪里,左母都能找到她,并且拿走她的全部收入。
“租那么大的房间干嘛?你弟弟还没买房呢。”
“正经小姑娘谁花钱买漂亮衣服,你就是为了出去勾引男人!”
“自己买衣服不是本事,让别的男人给你花钱才是本事。”
“啥叫不正经工作?只要能挣钱那都是好工作!”
“我当年养你的时候生病不也熬过来了,一点小病就去医院,那不花钱哪?”
“我见人家弟弟结婚姐姐给十八万八随礼,你现在这么有钱,不得给他二十八万?”
这么多年,左梦云不是没见过和她一样遭遇的女孩子。
她们中有不少选择和吸血的家人断绝往来,自己独立自由生活。
可左梦云没有这么做,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后来她被一家小网红经纪公司看中,开始在网上做擦边直播。
收入很高,但不能休息。
长期睡眠匮乏,加上饮食不规律。
终于有一天,她在结束直播回到出租屋时,因为低血糖昏倒。
人真的很奇怪。
能蹦跶的时候一心求死,现在昏倒在地时却想要有人能救活她。
最后,出租屋的邻居发现了她。
她以为自己等来的是救赎,却没发现,等来的是最后一场凌迟。
她在被侵犯的过程中苏醒过来。
男人生怕自己被发现,用枕头捂住她的脸。
死后,她的魂魄飘在空中,亲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切碎,分装进不同的纸盒子里,被丢弃在不同的地方。
男人在一次抛尸过程中被巡逻警察发现,追逃过程里,左梦云给了他一场幻境。
最终,男人爬上施工中的大桥,跌落进钢筋笼里,身体被直耸的钢筋撕裂成碎块。
警察找到她的部分身体,并弄清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