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雪降临前夕,帕特里克墓地。
老麦克守在床边,床上躺着生病的阿诺。
最开始只是小腿被咬伤,他们本来都没当回事,没想到伤口迟迟没有愈合,而阿诺也开始发烧,终日昏迷不醒。
最近几天,他身上长出跟感染了鼠疫的病人相似的红斑,看起来格外骇人。来诊治的医生都说阿诺应该感染了鼠疫,估计活不了多长时间。
但老麦克知道,这不是鼠疫,他和阿诺同吃同住,如果是鼠疫,那他这个老头子肯定也感染了,可他现在还好好的。
阿诺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哝着话,老麦克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可是他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冬夜。
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小木屋外狂风肆虐,老麦克颤抖着伸出手,阖上了阿诺的眼皮。
二十多年前,他是在墓地门口捡到了阿诺,这是个天生痴傻的孩子,但他丝毫不嫌弃,将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
他本指望自己死的时候阿诺能给他挖一个好墓,未曾想事与愿违,现在却是阿诺先被死神带走。
老麦克捂住苍纹密布的脸,低声呜咽起来。在这个寒冬,太多人死去,太多的绝望和哭泣被埋藏在冰封的大地,再难有重见天日的时刻。
雪下了一阵又停了,老麦克开始给阿诺挖墓。他知道现在不挖就没时间了,后面几天会有还更大的暴风雪袭来。
其他掘墓人也纷纷赶来帮忙,泥土冻住,墓挖起来很困难,等挖好为阿诺准备的墓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快下葬吧,天快黑了。”老麦克说,声音沧桑。
阿诺穿着整齐,躺在棺材里,面色乌黑。他瘦了很多,老麦克凝视着他,他被折磨得瘦脱了相。
盖上棺材盖,填好土,盯着墓碑上的名字,老麦克忍不住流下眼泪。
“雪下大了,我们该回去了。”旁边的掘墓人拍了拍老麦克的肩膀,道。
“走吧。”他们带着老麦克返回小木屋。阿诺的墓就在掘墓人住所的不远处,老麦克思念阿诺的时候,可以随时过来看他。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有人!”一个掘墓人突然出声。
众人定睛一瞧,墓地的小路上,风雪中正有一个模糊的人影朝他们缓缓走来。
“是谁?”一个掘墓人问。
老麦克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向他走来的人。
那人裹在厚厚的皮毛里,等他走到老麦克面前,才慢慢出声,“是我,艾凡。”他擡起头,露出憔悴的脸。
“你回来了。”老麦克沙哑开口。
“嗯。”艾凡脸上布满胡茬,他扭头走向一侧的墓碑,当看到那墓碑上的名字后,他伫立良久,一言不发。
“走了,该回去了。”雪越下越大,掘墓人看了看铺天盖地的雪花,催促道。
“走吧,有什么事回去再说。”老麦克说,转身朝木屋走去。
艾凡跟老麦克回到木屋,生起火后,两人沉默了一阵。
“你找到那条畜生了吗?”老麦克打破沉默。
“它死了,死状很诡异。”艾凡给老麦克描述他看到的东西,“我在返回的路上遇到了两个骑士。”
“骑士?”老麦克堆满皱纹的黯淡双眼看向艾凡。
“是皇家圣骑士团的骑士,他们都有象征。”艾凡补充说,“他们想要杀我灭口,但被我反杀了,我也受了伤。”
“他们背后的主子是谁?”老麦克用缓慢而粗重的声音问。
“是爱德温大王子。”艾凡语气低沉而慎重,“那些异变的尸体跟爱德温王子有关,那匹狼的变异也是。皇家圣骑士团团长马修·霍普金斯是大王子一派的人。”
老麦克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拿到自己的酒壶,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烈酒。
“之前墓地里的食尸鬼,也是爱德温王子弄出来的吧。”老麦克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他佝偻后背坐在壁炉边,整个人看起来苍老又单薄。
艾凡没回答,只是接过老麦克的酒壶,喝光了剩下的酒。
“我要回报社了。”他说。
喝完酒后,艾凡告别老麦克,返回深夜报社。
他到达报社的时候,天色已黑,他没见到罗恩,只看到了罗恩给他留下的信。
在看到信中提到他独自一人去了巴巴多斯小镇时,艾凡心里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们已经被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他被两个骑士追杀,虽然他反杀了对方,但若是这件事暴露,他肯定会被皇家圣骑士团逮捕。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谋杀圣骑士在王国都是重罪。
寒冷的夜晚,艾凡站在空荡荡的报社,心里袭上一阵彻骨的寒意。
他杀死的两个骑士的尸体已经被他丢下悬崖,他们的象征也被他摧毁了。但他不能因此放松警惕,如果皇家圣骑士团拥有特殊手段可以探查到骑士的下落,那他这个谋杀者也很快就会暴露踪迹。
“该死的!”狠狠锤了一下桌子,艾凡双手紧握,烦躁不安。
他伸手抓了抓头发,仔细思考接下来的行动。
先不管他自己,他低头看着攥在手里的信,罗恩单独去调查,肯定会遇到危险,说不定也会跟他一样被追杀。虽然他相信罗恩的实力,但他仍然牵挂对方的安危,毕竟罗恩对他来说就是兄长,是亲人,他不可能置罗恩于不顾。
即使罗恩在信里提到要自己先去找希思他们,他还是决定先去找罗恩。
收拾好行李,艾凡便不再犹豫,准备动身前往巴巴多斯小镇。
他走出报社,准备先去租一辆马车。
夜晚的街道行人寥寥,暴风雪将至,人们都躲在家中不敢外出。
艾凡裹在斗篷里匆匆赶路,就在这时,寂静黑暗的街道突然响起一阵马蹄声。
那马蹄声不远不近,跟在艾凡身后,艾凡察觉到异常,脚步一顿。
他侧过头,马蹄声逐渐靠近,一个身披铠甲的骑士停在他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这么晚了在外面干什么?”那个骑士骑在马上质问道。
这是在夜间巡逻的骑士,他看见艾凡一个人步履匆匆走在路上,觉得有必要来盘问一番。他知道祸乱王国的巫师和异教徒就喜欢在夜晚活动。
“我是教会的艾凡·耶尔兰德。”他回答,拿出教会发放的表示身份的徽章。
骑士接过徽章看了一眼,还给他,神色有所缓和。
“艾凡·耶尔兰德先生,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外面?”他继续追问。
“我收到教会的任务,有紧急的案件需要调查,正准备离开城市。”艾凡不慌不忙地说,“你知道哪里可以租赁马车吗?”
他坦然的神色让骑士逐渐放松了警惕,骑士好心地给艾凡指了路,便骑马继续巡逻去了。
见骑士离开,艾凡心里松了口气,继续赶往他常去的租马车的车铺。
然而,就在他刚走了一条街道,即将到达店铺的时候,道路上又隐约响起了马蹄声。
那马蹄声跟着他,但在距离他不远处却突然停下。
艾凡放慢脚步,那马蹄声没追上来。
他屏住气,心脏紧缩了一下。手从斗篷里伸出,他暗中操纵起表链。
一支箭划破风雪朝他射来。
铿!银色表链咻地缠绕住箭,将其甩飞出去。
箭矢插在道路另一侧的墙壁上,破碎成光点消散。
艾凡立刻拉开距离,他擡起头,道路尽头一个骑士骑着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
那人手里还拿着一把蓝色巨弓,那应该是他的象征。
此人正是费奇。
费奇搭弓射箭,眼里闪烁讽刺与怜悯之情。
两个失踪的骑士进山以后至今未归,费奇知道他们肯定被杀了。本来他不想浪费时间调查这件事,他知道马修给西瑞尔安排了调查深夜报社的任务,便想帮西瑞尔的忙,只是没想到在他调查的时候还能有意外收获。
艾凡·耶尔兰德,他打听到这个男人这几天不在城市,而是去了森林,这让他不得不怀疑对方就是杀死两个骑士的凶手。
但现在纠结于这个也无关紧要。深夜报社调查到了大王子身上,如果他们继续调查,将情报透露给教会和国王,大王子的计划就会失败。费奇举起弓,视线如雄鹰般锁定艾凡,这次他要射出不止一支箭。
他要让秘密跟随尸体永远埋葬在土里。
数道光箭朝艾凡射来,艾凡的手臂不小心被射中,鲜血涌出,他捂住胳膊,当即选择撤退。
他便拐入幽深的小巷,朝狭窄的地方跑去。费奇见状跳下马,迅速追了上去。
艾凡捂住伤口,重重地喘着息,他感觉血液在翻腾,怒火在他的胸口熊熊燃烧,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冷静。
当务之急是找个地方躲起来。
艾凡打量周围的街道,他咬咬牙,朝一个方向跑去。
费奇低下头,看着地面的血迹。猎物躲起来了。他露出轻蔑的微笑,以骑士的荣耀发誓,他迟早会抓住那只藏起来的小老鼠。
王子路03号,希思侦探事务所。
伊丽娅听到门外有动静,她打开门,一个身影冲了进来,将门嘭地关上。
“艾凡?”看清来人的脸,伊丽娅喊出他的名字,同时注意到他衣服上的鲜血。“你受伤了!”
“嗯,我在被骑士追杀。”艾凡说。
莫林、菲尔和利奥也注意到动静,从房间来到客厅。
看见受伤的艾凡,莫林急忙将他扶到沙发上,又让伊丽娅拿来药箱。
“我来包扎!”伊丽娅掀开衣服,露出艾凡手臂上的伤口,同时也看见他身上还有几处未痊愈的伤。
“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莫林变了脸色,闪现出震惊和慌乱。
“别担心,去帮我打盆热水。”伊丽娅吩咐说,同时看向利奥和菲尔,“你们去窗边监视外面,一有动静就告诉我。”
“好的!”两只小幽灵点点头道。
在莫林的帮助下,伊丽娅帮艾凡包扎好伤口,艾凡因为失血过多很快陷入昏迷,伊丽娅便和莫林将他搬到了客房。
“为什么骑士要追杀艾凡?”菲尔忍不住问。
“我也不知道。”莫林心里忐忑不安,他现在非常担心多兰先生的安危。
“别多想。”伊丽娅拍了拍他的肩膀,“希思很厉害,他一定没事。”
“好吧,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不带上我们呢?”菲尔又开始发牢骚。
“他有他自己的打算,这次他要去的地方带上我们只会添乱。”利奥说。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要帮希思保护好艾凡,报社可能出事了,罗恩也不在,现在只剩下我们。”伊丽娅说。
“没错!”莫林也攥紧了拳头。如果再遇到什么危险,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守护好事务所。
第二天,艾凡开始发烧,四人轮流照顾他,等到第三天,艾凡才终于清醒过来。
“我要去找罗恩。”他一醒来就说。
“你的伤还没好。”伊丽娅劝道。
艾凡摇了摇头,“已经好了,谢谢你们救了我。”
“不用谢,你是多兰先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们的朋友。”莫林微笑着说。
“现在你先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事吧,我们担心希思,我们也可以帮你。”伊丽娅坐在艾凡面前,温柔劝慰道。
艾凡只好将事情经过告诉他们。
“为什么不告诉教会?我们要揭发大王子的罪行!”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伊丽娅忍不住蹙起眉。她憎恨爱德温王子,这个残害她的凶手,她想让所有人知道这个国家的王储究竟是怎样一个畜生。
艾凡摇了摇头:“没有时间,我要先去找罗恩,而且我们手里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况且……我杀了两个骑士,骑士团肯定在搜捕我,我如果在教会露面,要么被暗杀,要么就会被指控杀害骑士而被逮捕。”艾凡眼神空洞,他本以为自己会愤怒,但没想到他比想象中的要镇定得多。
莫林注视艾凡,看着那双冰冷深邃的眼睛,他感觉那双眼睛如同夜空下的冰斗湖,蒙着一层暗沉的阴翳。
“那我们就找其他人帮忙。”莫林张口说,“不仅如此,我们也会帮你,你不能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事情。”
艾凡垂下眼睛,缄默不语。
“我们可以代替你去找罗恩。”伊丽娅提议说,“你就专心在这里养伤。”
“不。”艾凡拒绝了,“明天一早我就离开,我要自己去。”
看见他强硬的眼神,伊丽娅欲言又止。
艾凡心意已决,伊丽娅和莫林便不再多劝。莫林出门帮艾凡雇佣好了马车和车夫,让其第二天就载着艾凡赶往巴巴多斯小镇寻找罗恩。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就在艾凡被追杀的同一天,一封特殊的信送到了拉米罗大主教手中,信的内容是一桩特殊的指控。
信中描述了令人惊骇的内容,以至于拉米罗大主教在看完这封信后,一向温和平静的表情也骤然发生了变化,连夜召见了教会的其他主教。
死寂阴沉的城市正在变得骚乱,暗流涌动,无数人的命运被卷进黏稠的旋涡,逐渐被吞噬,淹没。
清晨,艾凡拖着受伤的身体坐上马车。
莫林和伊丽娅站在门口,看着马车驶入浓雾之中。
车厢里,艾凡闭目养神。他伤势未愈,马车的颠簸让他感觉有点恶心。
马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停了下来。艾凡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马车再次移动。
他睁开眼,绷紧身体,伸手摸到别在腰间的匕首。
“别动手,是我!”一道声音从车外传进来,车厢门被拉开,一个满身酒气的人钻了进来。
“加文,你来干什么?”艾凡漠然盯着他。
“别这样,”赌徒加文笑呵呵地说,“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谁让你来的?”艾凡问。
“是拉米罗主教。”加文喝了口酒,舔了舔嘴唇,“主教大人让我带你去教会,顺带保护你,毕竟你是重要的证人。”
“证人?”艾凡嗤笑出声,“我需要指控谁?那位尊贵的大王子殿下?”
“不,不是。”加文斜睨了他一眼,“不是大王子,是一桩针对温切斯特侯爵夫人的指控,有证据指控她是个女巫,说她残害少女制造毒药,你们报社最近不是在调查失踪者吗?为什么会跟大王子扯上关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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