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一副里尔赫斯人的模样？看起来不是很好惹的样子。”

“殿下的朋友要好好招待才是——他看过来了！”

里法尔向他们报以微笑，而耀眼的目光只是让少女少妇匆忙羞怯回头。

“怎么了嘛，你看，他挺受欢迎的。”穆澈浑然不知。

“你就不怕他给江免送情报？给你说了多少次了，里尔赫斯的人信不得。”戚绅掐住穆澈的耳朵，声音从喉咙里发出。

“他不会的，戚绅。”穆澈本想解释事情原委，但是那句玩笑似的话还没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里，他想起了什么：遇见米尔格后发生的种种。时光消逝了仇恨，但是他不可能躲避一个现实——眼前这个人手上可是沾了他母亲的血，而他正用这只脏手触碰他，试图让他也沾上污秽。尽管他知道戚绅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但他还是脱口而出：“你别碰我。”

他脑中一闪那个残废的木箱，眸子突然暗了下来。他厌恶地拍下他的手，却在那人震惊的表情中反应过来——他对他的恩人做了什么？

“戚绅，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的声音逐渐模糊了，他低语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迎上戚绅那沉淀的眼眸，却读出了一丝宽慰。

一丝宽慰？为什么会出现一丝宽慰？穆澈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他早已经料到我会这么做了吗？他早已经想到我会这么无礼地对待他了吗？可是，可是，他为什么会想到呢？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又紧绷，我做的一切都是他规划好的吗？我所遇到的人，遇到的事，包括我经历的一切，都是他安排好的吗？一阵恐惧不觉又漫上心头，穆澈感觉自己如死了一般，因为他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生命在凋谢。

“戚绅？”穆澈小心翼翼地叫唤着他的名字。

“我在。”戚绅释然了自己的惊讶，他出乎意料地笑着，搂过他的脖子，把他的额头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他安慰着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地解释，“我知道，穆澈，我理解你，但我除了抱歉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想让你觉得安心。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一定很累吧，迪斯安先生，你该好好休息了。”

这份宽慰的话语是真诚的吗？这个人我还能信任吗？穆澈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跳出了这两个问题——他有些惊慌失措，因为他对自己的反应颇为震惊，纳里密斯啊，这可是把我一手养大的人啊！这可是我的亲人啊！他害过我什么吗？我竟然去怀疑一个关心我的人，而且他是那么在乎我的感受！

穆澈的情绪又开始低落，他总是把身边爱他的人想得太自私了。他感到愧疚，愧疚身边的一切，但他并不因此而感到疲惫，他仍旧精力充沛，仍想着要完成他那该死的致命理想。

“我向你保证，我为你带回来的是一个同伴。”穆澈擡头，把可怕的落寞清扫干净，“江免肯定不会让我们的国家存活太久，但我知道，一个有经验的人比一个失败者肯定靠谱得多。”

“你从来都不是失败者，我亲爱的。”戚绅亲吻他的额头，把守护的那份寄托暴露无遗。如果可以，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一个出色的国王，如果不行，他一定要让他活得比自己幸福。

他们结束了拥抱。

“斯图莱格……我希望这个家伙没有给他施下什么魔咒。”戚绅的嘴角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他磨着后槽牙，那血红色的眼眸里倒影出那穆澈离开的背影。“多么可怕，多么可怕，我亲爱的玖衡，我以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他上前去，却又止住脚步，他的心口好似少了一块肉。铁勺子被火星子烧得通红，把那块肉给舀开，血肉模糊。

“好痛。”

结束这场谈话后，一个下午又很快过去。

当自由的晚风吹散了落寞与惆怅，人群渐渐散去，夕阳把戚绅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漫步在建立起的简陋茅屋间，打量着这百废待兴的一切。他知道里法尔就在他的头顶上，也知道他肯定在注视着他，但戚绅不愿擡头与他对话，尴尬的聊天只会让这片土地的杂草疯长。

他肯定在心里笑话他。笑话一个七古的辅政王竟这样狼狈不堪，但戚绅也知道他肯定好不到哪里去，毕竟一个抛弃了里尔赫斯那么优质条件的神明肯定也是不受人民待见的第二个冰山之主。

他沿着不整齐的道路继续走，不再关注身边发生的一切——没有关系了。他现在能做的，就是等待穆澈提出新的改革方案。斯图莱格！以物换物太蠢了！用这个方法至少让经济倒退一百年！

不过他没能具体描述的工业社倒是一个不错的想法。戚绅知道江免的统治手法，他不束缚什么，但也并不是全部开放，他提倡男女平等，农业手工业共同发展，也不阻碍市场和通商，有宵禁但是不严。但他有一个非常严苛的禁令，不能发展航海。

其实具体来说，不单单是航海，甚至连普通的渔业都会被禁止，他好像在故意回避齐尔纳的海滩。那么，作为名义上的附属国，戚绅其实有过打算通过航海贸易干一些事情，但是江免好像也想到这一点了，不然也不会把这块中心盆地给他们。

不过具体为什么要把那些海外贸易给囚禁起来，戚绅猜想应该是七古给他留下来的阴影，毕竟齐尔纳大陆和七古原来所在地理位置只隔了一道海峡，而玖衡就故意避开了这个海峡，直接登陆进攻，缺少沿海保护的齐尔纳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不严防海关反而逃避现实呢？

戚绅突然想起来签条约时的场景，江免站在人群的最前面，那个人群——是当时趁虚而入的其他小国家！那江免，是把海边的国土留给了他们吗？！戚绅大受震撼，如果其他国家也作为附属国听命于江免，那他们靠海维生的唯一优势岂不是成为泡影？！

果然，江免还是想要统一齐尔纳，只是他现在的目标还不是七古，而是沿海地区。如果沿海地区因为不能发展渔业和航海而揭竿而起，那么江免也就有理由发动局部战争灭掉那个国家！如果，如果他们都不吱声……那和里尔赫斯合并就只是时间问题了——这取决于资源剩余量。

他把七古留在最后，是因为看不起穆澈·迪斯安吗？戚绅不清楚原因，不过既然还有时间，就要抓住最后一点希望来一场生死较量——至于里法尔……只能暂时把他归类为同类了。戚绅对这个不速之客报以敌意，无论是他是好是坏、是敌是友，都不能掉以轻心，毕竟救赎、背叛、援助、告别在这片混乱大陆上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老实说，抛弃所有的仇恨不谈，戚绅最佩服的神除了玖衡·纳里密斯，就是江免·米利西斯。他能在那些邪恶的情感中脱颖而出，而且对旮赫韦干无比忠诚，那纯洁的诚心从污秽的情感里沉淀。想必他也是经历了很多，才会对社会、对世俗这么圆滑吧。他能成为一国之主，可能只是旮赫韦干的一个普通选择，但他能成为万人爱戴的米利西斯殿下，一定有着不同寻常的实力。而这份实力，也是他、也是穆澈该学习的。

好吧。戚绅回头望向那片茅屋，看见居民来来往往，田地纵横交错，天边的云彩一片祥和。

在这看似平静的生活，潜伏着的危机存在于未知的视野里。

戚绅·斯图莱格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