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

战争爆发的第二天，树林的鸟雀成了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从枝丫上腾飞。苏克塔攻破第二道防线，中央城外全部沦陷。

在第一天、沦陷的前日晚上，苏戈·李斯柯尔还没来得及撤离谷城，他将妹妹哄睡之后，坐在弟弟的床前听着他说预言的梦话。

他本就不是什么巫师，所谓的预言能力只不过是他弟弟长期信仰神明后说的胡话，但那些在梦境里丝毫没有逻辑的话，总是会在现实中成真。

“苏戈·李斯柯尔死于翌日第七声钟鸣。”

“谷城部分地区沦陷。”

“旮赫韦干降世。”

“……”

苏戈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在他黝黑的额头上亲亲一吻，替他掖好被子，走下了楼。

他在那片被里法尔砍碎的木架上找到一个木盒，里面是一个竹子做的哨子。他拿着哨子走进苏歌的房间，放在了她的嫁衣上。小妹妹熟睡着，抱着被子不撒手，她总是渴望轰轰烈烈的爱情，但结果并不如意。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透纱长裙，是苏戈借鉴邻居结婚时穿的样式一针一线给缝起来的。苏歌儿拿到嫁衣高兴地又蹦又跳，把这件普通布料普通样式的衣裙视如珍宝，发誓不到结婚那天绝不会穿。

“小小苏想要嫁给谁啊？”邻居们都问道。

“苏歌儿要嫁给崔因！”这时候小妹妹总是笑开了花，她一边喊着崔因的名字一边跳舞——她已经16岁了，但仍旧幼稚、仍旧疯疯癫癫，那场大火夺走了她的所有理智。

但让苏戈都没想到的是，邻居们非但没有嘲笑他的妹妹，反而相继为她送上祝福，一碗糖果、一件头饰，又或者是胭脂粉末，这些都是他们的份子钱。而那些东西现在也整整齐齐地放在门外行李上，他们在第二天的第六声钟鸣后就要离开谷城去往歌城，尽管在苏格的梦话中，那里危机四伏。

苏戈轻轻带上房间的门，撩开门口的破布，望着月色，在惨白的月光之下，苏戈越发憔悴了。他不会离开这里的，没有原因，只是已知死期，不想再做挣扎了。

但还没到第六声钟鸣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震动了整个大地，苏戈趴在桌上猛地睁眼，飞快撩开破布走出门，看见了城外的火光。大军压城，硝烟弥漫，苏克塔军队再次来袭。

他急忙回去叫醒弟弟妹妹，苏格握着两柄圆锤背上必需行李，苏歌困倦地眨巴眨巴眼睛，捏着哨子不明所以。

苏戈紧张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内心翻涌出一阵无法言语的感概，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了。

第六声钟鸣。苏戈想起了以前和他们玩的战争游戏，他总是担任长官，指挥他们去做一些事情。但这个游戏保留到生活中，也可以让紧张的亲人得到慰藉与安心——大哥一直都在和他们做游戏，大哥一直都在。

“苏家的士兵们！”苏戈拿出了传统的哄人手段，他在巨大的进军声中撕扯着嗓子，而苏格苏歌立刻像十几年前那样站立，恭恭敬敬地向大哥行不标准的军礼。

“在！”

“现在我们要撤离谷城，前往歌城！我们将放弃门口那些没用的行李，明不明白！”

“明白！”

“现在小苏和小小苏要先离开这里，大苏殿后再赶到，明不明白？！”

“明白！”

“好！行动！”苏戈感谢这招还能勉强起作用，立刻转身继续窥视外面风声，发现防线已经被打破，苏克塔军队已经杀入中央城外的街道，时间相当紧迫——

苏格一锤砸破屋后墙壁，碎石块稀里哗啦剥落下来。他背着竹篓钻过洞口开道，他朝里面挥挥手，铃铛声欢快地摇着：“万能的主会保佑我们平安无事！”

苏歌赶紧喊了一声哥哥，苏戈不为所动，他紧紧盯住即将冲过来的匪贼，回头对苏歌命令道：“士兵！我是怎么说的！”

“可是我想和哥哥一起走。”苏歌还是分得清游戏与现实，她瘪着嘴，捏着哨子不愿意移动步子，看起来委屈极了。

苏戈垂下破布，回过身来拥抱她，他看着她的眼睛，轻轻说着：“小小苏乖，如果你走远了，只要一吹哨子，哥哥就会赶过来，就像小时候一样，会把你从沼泽地里救出来的。”然后苏戈吻了吻她的脸，再次站直——他听见逐渐清晰的脚步声了。

“士兵！服从命令！”苏戈向她微笑，压下眼睛里的泪光，强硬着嗓子命令道。

“是！”苏歌泪流满面回应，然后迅速跑向洞口，跳上苏格的后背，坐在闭合的竹篓上，双臂抱着二哥的肩膀，不舍地回头看着他。

苏格飞檐走壁，攀到房顶上，踩着砖瓦疾行。中央城外一片混乱，而天空却蒙蒙亮。

苏歌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见眼前二哥那宽厚的肩胛骨，壮实的肌肉给她一阵阵安心，她趴在苏格的背上，捏着哨子陷入沉思。

突然一支火箭窜过来射在房顶上，苏格立刻停下脚步，背后的苏歌被打断了思考，她晃晃脑袋，看见了站在远处的弓箭队。

苏格迅速从房檐上跳到地面，钻进了一个巷子，躲进了弓箭手的视野盲区。苏歌这才恢复了听觉，耳边簌簌摩挲着什么刺耳的风声，擡眸火光四溅，不知道是来自天空还是战场，亦或者是二者皆有。天边的云霞染成了金红色，巷子里冲进来一片散乱的人群，扰乱了欣赏美景的大好心情。

喊叫声伴随着他们的攻击信号一同响起，苏格手持圆锤反击，背后的重量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动作，他踩着墙壁冲破包围，苏歌紧紧趴在他身上，心有余悸地捏紧飞镖，却怎么都对不准敌人，她索性收回手，把身子缩了回去。

苏格和他所不认可的妹妹自幼就有些矛盾，这也是苏歌从来不喊他兄长的原因。但现在苏格已经无所谓他背上的是谁了，他只听苏戈的话，既然苏戈要他们俩平安无事，那他就必须保护这个小妹妹直到歌城。

苏格绕过巷子，重新回到了弓箭手的视野里。和苏格齐行的还有无数奔跑的百姓，他们刚刚从睡梦中清醒，摇摇晃晃地拖家带口慌张逃窜。

米尔格再次吼道：“全列听令！”

苏歌看见了站在高处的栗色郁金香和那整齐的弓箭军，急忙拍了拍苏格的背：“喂喂喂！弓箭手！”但脱身已经来不及，霎时间万箭齐发、火光咻咻。危机时刻，苏歌立刻起身看准火箭，抽出腰间菱形镖，对准箭头飞刺过去。她的大脑已经跟不上手速，靠着条件反射执行动作。

菱形镖飞刺冲去，精准无误砍中每一支火箭，苏格停留在原地，不给肩膀上的“妹妹”带来重心不稳的麻烦。乒乒乓乓又是连续不停，直到天空再无异物，苏歌迅速抽手蹲下，苏格又立刻朝着歌城方向赶路。

此时钟声敲响。

这是今天的第七声钟鸣。

但兄妹俩根本不知道它的意思，再次绕到小巷里飞驰。他们迅速钻出又钻进，躲过士兵和弓箭手的眼睛，再一钻入一条稍微宽阔的街道，尽头就是黎城边界，只要他们能够顺利躲过，就将获得生的希望！

苏格的呼吸声逐渐粗重，提着那两柄圆锤飞檐走壁，铃铛和铁珠的声音逐渐悦耳起来，苏歌看着不断向他们走来的尽头，终于开怀地笑出声——

一支箭刺入了苏格的胸口。

那支箭是都利的高级货，而使用者是这场战争的发动者。

秦林·斯巴勒坐在房顶上举起弯弓欢呼起来：“呦呼！偷袭成功！”

苏格肌肉紧绷又瞬间松弛，他跪倒在地，竹篓连着上面的苏歌都滑落下来。小姑娘摔在地上愣住了，她看了看捂着伤口的苏格，一时间不明所以。苏格拔出那支箭，本可以继续走动，但是那箭头的黑色让他死了心，他倒在地上，脸贴在泥土上，聆听大地的心跳。

“万能……万能的主，保、保佑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