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赫一脸茫然,觉得多半是穆澈看见旮赫韦干后精神失常了,这么可怕!果然不去见那个老爹是明智选择。
穆澈偷看他的表情,得逞了玩够了就赶紧解释。他舒展眉头,浅笑一声,低着头从神明的视角下望着他宣布:“里法尔先生,江免明天会造谣我已归西,所以我现在不是穆间·斯韦纳,也不是穆澈·迪斯安。请叫我厉塔·舒克兰德先生。”
雷赫满头疑问,最后还是大概理清了他的意思,刚松口气,但听到这个名字又心虚起来,“厉塔·舒克兰德?哦,旮赫韦干……你没在江免面前说吧。”
“嗯……”现在轮到穆澈心虚了,“没有。”
“那是他的挚友,上次崔因不小心提到这个名字,江免抑郁了整整七天——啊……为什么会可怕呢,因为炎炎夏日,他足足七天没有降水,我差点被百姓乱棒打死。”
“那你为什么不降?”
“百姓的命和我又没关系,况且我确实下了局部雨,以导致因为水而发生的斗殴事件太多了,那几天仲夏有点忙……他训了我一顿。”
“你怕他?直接一个上勾拳。”
“直接一个上勾拳把我撂倒。”
穆澈彻底无语,降不降水确实和他关系不大,况且外面乱着呢——说起来,七古好像已经两周没下过雨了。
“诶,小雨神,一会给我的国家下会雨好吗?”
“我不听舒克兰德的,我只听迪斯安的。”现在轮到雷赫把脸别到一边了。
“迪斯安死啦……”穆澈扶额。
雷赫突然沉默了,本来亮晶晶的琥珀一瞬间连光都不透了。他把脸转过来,皱着眉头把穆澈浑身上下打量了一遍,像怜惜某个被他剪烂的小玩偶:“别这样。”
“那你就去给七古降降水,我就继续做穆澈·迪斯安,怎么样?”穆澈暗叫完蛋,这突然正经的眼神让他一点都不适应,只能表面答应,毕竟封口费还在脖子上,而且他也挺想见识一下自己的老师究竟是有多大的能力才让江免下如此赌注。
“你骗我,我才不去——少说那些没用的了!旮赫韦干到底干什么了?”
“他是假的,但他说纳里密斯已经死了。”穆澈脸色一沉,不屑地啧了一声。
“你信吗?”
“怎么可能?一个假货说的话还能信吗?”
“不愧是你,看吧,你还是穆澈·迪斯安。”雷赫很高兴听到这个答案,他站起身来,望了望七古的方向。
穆澈也站起来,直接拉起他的手臂往那地方走。粗糙的手心摩擦着他的手腕,有些痒,但是莫名其妙很安心,可能是玖衡的手也是粗糙的吧。他被拉着前进,丝毫没看清前面的路,身体突然前倾,重心不稳,一个跟头从房顶上摔下来。
穆澈略微嫌弃地看着他:“疼吗?”
“疼……”
“疼就看路啊!蠢货……”
雷赫伸手请求拉一把,然后就顺理成章地牵到了他的手,索性不放开了。穆澈虽然觉得奇怪但没有说,他只想赶紧把这个雨神爷爷请到七古去好好来次大的。但走到半路又突然想起来江免不让他抛头露面,所以他停下来了。
“其实今天他们要攻苏克塔来着……”
“他们?里尔赫斯?”穆澈难以置信地盯着他,脑子里迅速构造出了齐尔纳的地图,如果从原来的半包围状态实现突破,里尔赫斯为什么要选择攻打苏克塔,明明这个时候七古才是最关键的存在啊。
“可能吧,黎城歌城的城中军也被调走了,如果他们不去攻苏克塔的话,极有可能是冲着七古去的。”雷赫耸耸肩。
穆澈松开他的手,没办法,又得分开行动了。
“我去哪?”雷赫瘪瘪嘴,果然还是云层之上要舒服一点。
“你去黎城,我去七古。如果要秦林想正面对峙,必须要打破黎城这条线。你去观望一下战情,我要去找戚绅,等明天我的死讯一出来,你就可以来歌城找我了——我敢保证戚绅会投靠苏克塔,所以一定会走歌城这条道。”
雷赫看着他游刃有余的样子,一点怀疑都没有,耸耸肩就准备走。而穆澈盯着他的油金色眼眸,同样耸耸肩:“雷,不出意外我们会见面的。”
“你的预判从不会错,会出什么意外?”
“谣言如果成真就会很可怕。”
第十一声钟鸣敲响,穆澈告别了雷赫。伟大的旮赫韦干之子直接乘云而去,他思考着国王的那句话,毋宁质疑他说这话的认真性。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雷赫闷闷不乐,他只见过索娜尔的残酷与暴力,没见过这次的战术风暴,有时候凡人和半神真的很复杂,他们只想要赢,想要土地,满足自己那该死的欲望。
如果征服别人可以满足自己恶心的癖好,雷赫倒是可以理解。但他一旦被迫卷入其中作为征服者,就只会坐下看戏。他也想拉着朋友一起坐下,他们分享脆脆的瓜果、鸢尾花或者是月光。
那,如果是作为被征服者呢?雷赫可能会反抗,然后认命。这就是可悲的神明。
如果他也陷入这样的危机呢?雷赫想着,但突然又意识到今天的穆澈确实是这样的角色,而他的做法非常符合他那不畏强权的性格:迪斯安先生会反抗,一直反抗到濒死阶段,假装求饶,然后起身就给那人眼睛里啐一口血,再被打到半死不活。
这就是神明所厌恶的凡人。
“真可笑……”雷赫突然想要歇一会,他觉得自己莫名其妙受了什么委屈,可仔细想想也就只是被某个国王多骂了两句蠢货。
“我才不蠢……我要是蠢,第一次见到你就该把你结果了。你就开心去吧,征服一个神明有什么了不起,征服了就把他当工具人,什么感情都不投入,就不怕哪天神明突然发怒毁掉你钟爱的国家……好可恶哇!穆澈·迪斯安!可是,可是又好喜欢……”
他意识到自己多想了,只能拍拍脸强装清醒。可悲的神,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情感,只是那种莫名其妙的委屈被无限放大,甚至能够把他压迫到哭出声来。于是他将注意力转移到云下的风景,一地狼藉,心情更差了。
突然间,他看见之前救过的某个小女孩正跟着一个小队伍缓慢前行。雷赫眯起湿润的眼睛继续看,领头的是歌城副臣尧双·图莱斯,他臭名远扬,从不在里尔赫斯干正经事。
苏歌,苏歌是吗,雷赫回忆起她的名字,特意多看了他们一会,尧双怎么会在谷城瞎晃悠?还领着一队小孩?雷赫听说这个副臣平时很喜欢孩子在一起,尧真也喜欢给小孩画像,两人又是亲戚——穆澈说过尧真身边有很多的孩子,所以才会随身带着那些糖……
等会儿……尧真当时是被我瞎编了一个罪名送进牢里的,那个瞎编的罪名好像是,噢,拐卖人口。雷赫沉默了,他赶紧继续盯着那列小队,就在他刚想要降落下去把那个家伙给敲晕时,一阵强劲的风吹散了他的云。他慌张阻挡这来历不明的风,东拼西凑想要把云给组装起来,擡头一看,又发现了远处的龙卷风,那是从苏克塔的国土上钻出来的,仿佛是受到那位古神的控制,没过一会又停下了。等到雷赫懊恼着再往下看时,那个小队已经无影无踪。他想降落去寻找,又看见黎城的城中军已经走过边界线急急忙忙地往七古赶了——有军队在,一定会注意到那队孩子吧。
他这样想着,赶紧往黎城赶去,大概是猜到了苏歌儿的命运,他替穆澈感到痛心,好不容易救下的小姑娘也难逃一劫。后来在路上自己也忍不住惋惜起来,第一次真诚地向自己的父亲祈祷:
“旮赫韦干,保佑他们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