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他不是什么好人。”尧真耸肩,“猎巫计划是里尔赫斯史上最可悲的败笔,它值得被铭记,就和那场大暴雪一样。穆澈·迪斯安,你也要和你的老师一样十恶不赦吗?”
国王擡起单只眼皮,不屑地嘁了一声:“你没资格说他,图雅克先生。”
“哈!真是一匹难控制的野马,之前在我那里装了什么久,你累不累啊——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穆澈,你总是逃避现实,总是想要摆脱他,但你又知道,一旦离开他,你也活不了多久。”
“我压根就没想过再活下去。我现在只乞求时间再快些,越快越好,我每天都很痛苦,每天都心如刀绞。我憎恨时间、憎恨命运,我机械般地执行他的命令,不愿意去违背他,因为他是我的恩人,如果我将尖刀抵在了他的胸口上,那么在这面墙上再也不会出现比两臂还长的格雷萨之战,只有秦林称王的消息传遍全国。”
“为什么会如此坚信?”
穆澈看着他的眼睛,那汪深海深邃不可丈量,他嘴唇哆嗦着,最后一字一顿地回答他:
“就因为他是戚绅·斯图莱格,他是七古史上最伟大的辅政王。”
“就单单为了他一个人,你就把世族的仇恨抛之脑后吗?斯韦纳会怎么想?他们当年可是为了摆脱世人的谩骂才选择投靠西齐尔纳,而你现在忘记了所有的血性,站在了父辈敌对的那方!”
“斯韦纳才是家族的叛徒,而不是我。我的父亲已经为我做出了选择,而我要做的,仅仅就是顺着他的路继续走。”
他站起身来,一脚把蜡烛灯踢翻,滚烫的蜡油滴在地上,一会就凝固成型了。
穆澈继续欣赏着壁画,再次看向那段可悲的历史,他自知,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无法回头。他的前面是纳里密斯,是斯图莱格,是他隐约还记得模样的斯韦纳。
“三百万。”穆澈傲慢地看着他,“等着吧,格雷萨会再增加一百万的亡魂,他们会留在秦林或者戚绅的刀下,看着我们遗臭万年。”
他朝着来时的路走去,希望能够找到那个洞口。
“啊啊,这就要走了吗?你不是说要找个地方躲灾吗?这就挺好。”
“我看着你就烦,少在我胳膊上涂涂画画了,你的画作真是恶心至极,嘶——”话音刚落,他就侧身躲过了尧真扔过来的蜡烛灯,砰一声砸在地上,山洞里唯一的光明消失了,穆澈擡眸,看见了洞口的微光。
“不许诋毁我的艺术,迪斯安先生。”
穆澈懒得理他,反正他是无法从那个农夫手里把苏歌儿救回来的,使用强硬手段只会成为社会公敌,况且歌城作为经济最不发达的城市,人的思想素质可想而知。
“噢对了,你说的那个女孩子,她的妈妈也是女巫。”他刚要走出山洞时,身后传出了尧真不屑的声音,“你不救救你的同伴吗?迪斯安先生。”
“管好你自己,自以为是的懦夫。”
没有月色。
穆澈走出山洞,天上是厚厚的一团积水云,他算算时间,是到降雨的时候了。
雷赫坐在另一边的石块上,专心致志地望着远方,似乎在观察着些什么。穆澈从一边的石头爬上去,朝着他面向的方向看去。
那是谷城的位置,云雾间透露点点火光。穆澈拍上雷赫的肩膀,紧蹙眉头:“都利打过去了。”
雷赫一脸轻松地回头看着他:“你很担心吗?”
“担心我的老师,他在秦林的军队里,但都利今晚上绝对不可能打进去——”
“他们说谢伦投敌了。”
穆澈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不屑嘁了一声:“你怎么连谣言都信?谢伦绝对不可能投敌,但凡了解过他的人都知道他什么样的人。”
雷赫没有说话,他擡头望着积水云,示意他们往谷城飞去。卷卷云流在苍茫间涌动,翻滚着湿润的气息,连同上个月的平静一齐暗暗出力。
“江免现在没在城堡,他精神状态很糟,一直跟着仲夏待在军队里。”
“他们要攻下苏克塔吗?老实说,这是很明智的选择,如果突破不了包围圈,他们只能任人宰割——我并没有在替对手担心,倒是我们现在相当危险,雷,谷城……”
“想去海峡那边看看吗?”
穆澈感觉他今天怪怪的,好像一直在逃避战争这个话题,也是,被破坏的都是他的爱土,他明明可以待在云层之上安心度日,非得跟着自己跑这跑那的,神明也会劳累的吧。
“我不想飞行,每次动用这块不属于我的骨头都会带来一场灾难。我得到它的时候,带来了雪崩,我第一次飞行的时候,带来了格雷萨。”
“格雷萨?复仇?真是个好名字。”
“尧真取的。”
“真是个烂名字。”
穆澈哈哈一笑,轻轻往他肩膀上捶了一拳:“那你取一个。”
“安古兰,重生。”
“讲讲原因。”
“那就和我去海峡那边,我给你讲破晓的故事。”雷赫笑笑,想把手搭在他肩上,但刚伸到一半,他就想起了什么,眼神暗了暗,缩了回去。
结果穆澈赶紧抓住那逃走的手臂,强硬地把它摁在了自己肩上,还一脸自然地回复他:“现在就讲,海峡那边是包容万物的太阳,我不想让它看见我的影子,那儿太脏了。”
“不,不要,要去海峡那边才能讲。”雷赫摇头,他望眼欲穿地盯着那片云雾,灯火熄灭了,“我想走了,穆澈,这地方太让人伤心了。”
“那你去海峡那边干什么呢?”
“去找太阳。”他指着那无尽的黑夜,感慨那皮肉之下的灵魂如此脆弱与敏感。他很少这样。但是这片土地还有什么留念的价值呢?国王被神明逼疯,忠臣撕破伪装,罪魁祸首步步紧逼,这不是什么温柔乡,而是凡人的地狱,是世界的罪过。
“穆澈,咱们该离开这,有人要抢走这块宝地,我们拱手相让算了。这是第三次了,旮赫韦干第三次被别人瓜分成果,在这里等不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无聊透顶,这不是一个神该看的。”
“背叛你的父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至高无上的旮赫韦干之子怎会这般无情无义呢?”
“我对这片土地没有什么感情。”雷赫打了个哈欠,略显疲惫,“我在七古的土地上长大,而它现在正被别的国家占领着,我想要去夺回它。它在太阳的位置,是最早迎接黎明的地方。”
他们眺望远方,那处云雾更加浓厚,雨水的滋润让战火的气息熄灭。但就那么一瞬间的事,火光肆意,冲天的喊浪吹散了积水云——天气不受雷赫控制了。
“都利赢了……”穆澈难以置信。
“啊……是啊,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苏克塔也被攻破了。”
“一城换一城,但双方都亏大发了。”
“嗯……”雷赫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看见了那恢复控制的云,一瞬间笑容僵住了。
“不,我猜错了,江免没有跟着仲夏,他留在了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