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雷赫迫切地想要从穆澈身上找到和他的共同点,渴望灵魂共振、思想同频。但他越是努力观察,就越能发现他们之间的不同之处。
老实说,这些不同反倒增添穆澈本身的人格魅力,他的倔强、他的冷静和他强大的分析能力。
雷赫渴望靠近这个人,然后从他的嘴里撬出一些答案。但他愈是靠近,穆澈就愈是回避。他当然知道原因——穆澈只是在对任何没有正式表示的关系保持警惕。
这个正式表示甚至可以是口头上的,但一定得表示,一定要给他一个接受限度,这才让他不会有任何心理压力。
雷赫自以为把穆澈给读透了,但就在他还在考虑怎么走下一步时,穆澈同样把他看得明明白白。七古国王很笨吗?不,他读的书比雷赫多了去了,所以嗅觉自然要敏锐一点。
所以穆澈装傻,也或许他是真傻,他可能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那些若隐若现的泡沫。如果雷赫是命中注定要先迈出那一步的人,那穆澈就更像是被赐予了一场期待,然后被时间驱逐出境。
不过神明知道,有些事情是需要慢慢来的,所以他一开始想告诉穆澈的,不是“我喜欢你”,而是“我愿意陪着你”。
雷赫乐意帮他做任何事。
“里法尔先生,帮我倒杯水。”
无论大的小的,好的坏的,道德允不允许的——在他看来,这些都是值得的。
“雷,谷城有什么新消息吗?”
他也难以置信自己的真诚竟然会用在这个傲慢的国王身上。
“雷赫,帮我,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请求你了。”
……
他甚至开始害怕穆澈会突然离他而去。是的,他知道他只能再陪穆澈二十多年,而时间一旦消磨干净,所有的记忆都会像旮赫韦干的传说一样随风而去,但总会有人记得,总会有人篡改。
……
“仲夏,令牌借我玩玩,哎呀就玩玩,他们说你的令牌要好看一点。”
所以他有时候发现自己做的傻事其实多了去了。
“这是首臣令牌,瞎吗?放人——诶不是,牢房的钥匙都一样的啊,那你们造那么多把干什么?——障眼法……你们真厉害……”
但他不是真傻,他只是想要在完全结束前做出一些改变。
“好啦好啦都听谁说的……迪斯安殿下怎么可能会叛国,哪来的谣言……听好了各位!殿下让我把你们救出来不是让你们起义反抗的,请保持清醒,继续追随着他前进吧。”
请保持清醒,继续陪着他一往无前吧。
雷赫脑袋一沉,从椅子上醒了过来,他揉揉眼睛,看见了这寥寥几人的考场,穆澈坐在最高处,而他坐在穆澈后面。
明明是别人考试,他倒是羽毛笔都不带停的。
等到远方钟鸣响起、最后一个人退出考场之后,穆澈才伸了伸懒腰,然后回头冲他眨眨眼。见他已经醒了,穆澈笑了笑,放下羽毛笔,顺手拿起自己桌上那张考卷展示给他看。空白的纸上什么也没写,只是画了一幅画,是雷赫靠在椅子上睡觉的样子。
“画得真好。”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安分的样子。”
“你当然没见过,因为我从来不会在缺乏安全感的情况下睡着。”
“怎么?因为有我给你的睡眠把关?不过影响真的不好,
“盯着我好啊,我就喜欢被别人关注——所以我们要回去了吗?还是要待在这里等到放榜?”
“多待几天不成问题。你还记得苏歌吗?那孩子应该还在这,走吧,我答应过她,等我做完自己的事情就带她去找哥哥。”穆澈活动了一下肘关节,重新穿好白袍,拿起了阔剑。
就在他正准备挪步子时,雷赫伸手把他扯了回来。
“干嘛?”
“把兜帽拉下去,还有……”雷赫顺手把袍子上的老鹰国徽摘下来,在穆澈眼前晃了晃,放在了自己的衣兜里,“我替你保管这东西。这可是歌城,不要让那些家伙有借口对你动手动脚。”
“行吧,歌城这地方强者更护强,弱者更欺弱——不过你得保证给我保管好。”
“我保证。”雷赫难得真诚。
穆澈一声轻笑,扣下了兜帽。
他走出考场后拍了拍旁边的负责人员:“嗯哼,收卷去吧,辛苦了,请记得在后天放榜。”
两人走出了连古馆,和来时一样,歌城的大道上人来人往,一片祥和美景。战火离开歌城只有几周的时间,大概就是那时候江免资助了他们,所以这地方的节奏才恢复得那么快。
于是两人找了一家酒馆坐下。这家酒馆只有稀稀拉拉几张桌子,进门便是滚木酒桶,地板上斑斑点点了些青绿色的霉菌,走进来吱呀吱呀直叫唤。雷赫用一块金币买了两杯麦酒和酒保的一声谄媚,剩下的就让穆澈自由发挥了。
国王用指甲蹭了蹭桌上的白蚁洞,假装要和雷赫讨论考试的事情。他偷瞟了一眼身后,几个醉汉正倒在桌上。于是他音量提高了一点,意料之中,刚提到尧双时,酒保就管不住自己的嘴来插话了。
“唉,他就是拐别人家媳妇女儿,出了事后就跑了,可怜那些小丫头……”酒保一脸惋惜,背过身去腾出倒酒的一只手,把脏抹布甩在肩膀上。
“好可怕,现在养个女儿很难,好不容易灌点知识学点东西,还得时刻防范这些人贩子。”穆澈接过麦酒,和雷赫碰了个杯。
于是雷赫继续说:“哦啦啦,可不是嘛,有些姑娘被拐走就被强迫着嫁人了,一辈子都见不到亲人了。”
“真惨啊,有些还是从谷城被卖过来的,从小锦衣玉食……”
“嗐,可怜她们也没用啦。”酒保把桌子擦得锃亮,油腻腻的可以反光,“半辈子都毁在贫民窟了——尧双把她们运到最偏远的地方去,通常都是一个村的一起卖,她们还能搭个伴啥的。”
“她们为什么不联合起来反抗?”
“哦呀,两位爷从小教育良好,肯定没见过那些莽夫怎么对待买来的媳妇吧——反抗没用哒,直接断腿断手,他们一般住在歌城边缘的东南角——走两步就可以到苏克塔的地方,那一眼望去……”
穆澈和雷赫交换了眼神。国王一声嗤笑,神明就知道这家伙说话的漏洞在哪里了。
“哦啦啦,东南角不是米利西斯殿下指定的重点管辖区吗?怎么会有人顶风作案?而且,那儿可不是贫民窟。”
只有连古馆的人知道指定的重点管辖区在哪。雷赫本来只想从他嘴里撬点东西出来,没想到这一下直接让酒保暴露了——如果不是心里没鬼,怎么会想要骗素不相识的人?
酒保的脸霎时全白,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他支支吾吾地指了指穆澈,然后看着雷赫——神明把首臣令牌拿了出来:“连古馆,依法执行职务,请如实交代,被卖掉的女性都藏在哪里?”
他把抹布放下,连连往后缩。
“副臣……白袍……穆澈·迪斯安!”他转身就要跑,穆澈直接起身把阔剑扔过去,直直插进了他前面的酒桶。
酒保看着剑上的反光,咽了咽口水。
“老实说,我还真的没想到这遍地都是狗。”穆澈回头一看,那几个醉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正逐渐向他们靠近。
雷赫把令牌收好,刚要动动指头解决他们就发现自己指尖的力量不受控制地软弱了下来。穆澈翻过柜台,拔下酒桶上的阔剑,反手把酒保扯到雷赫手边。
“神明大人,别让他跑了。”他摘下兜帽,站在了两人的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