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热的
秦林本来准备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演讲,甚至提前练好了表情,他自信满满要把和平演变进行到底,结果被穆澈暴躁的一把火箭射了个稀碎。
真让人伤心……
“阿革森大火是我干的。”
穆澈严肃得可怕,那些燃烧的火苗就像天边美好的云霞,通红而绚丽,烧尽了兵荒马乱,烧尽了人情世故。他非常冷静、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秦林呜呜咽咽笑起来,而穆澈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极乐之地,措不及防操纵了那片区域的天气,一掌挥下,黑云流漫,电闪雷鸣。
秦林窃笑一声:“阿革森大火啊……我想想,那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我不记得了,你说是你就是你吧!”
“谢谢你相信我。”穆澈似乎一瞬间释怀了,看着他坦率的表情,秦林突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当猎石国王的日子,那时候的自己也像现在的他一样,冷静且狂妄、自信而报复心理极强。
“米卡拉找过你了?”
“为什么这样说?”
秦林擡头看着那黑黢黢的天空,调皮地眨眨眼。
“哈,不是因为他。”穆澈放下弯弓,坐在谷城城头上,双条腿在空中摇摇晃晃,在炽热的火焰之上,滚烫的气温让他的伤口又开始发痒。他的靴子被火光烘得亮亮的,潮湿的泥土焦干焦干地粘在靴底。
他欣赏着那些仓皇逃窜的城中之人,忍不住吹起了口哨。
他听不见城中的哀嚎与呼喊,听不见房屋倒塌的震耳欲聋,听不见婴孩的哭泣和对神明的忏悔。肆意蔓延的火苗延伸至城头,恶鬼一般大张旗鼓融化万物。烟灰飘飞,擦过肩膀,白皙的手指节上沾满了无数条张皇失措的人命。可惜他连一句话都不想说,他只是,坐在那里,什么都懒得想了。
“还是等天气自己去造化吧……”他冷漠地望着自己犯下的罪行,哼哼起了七古的歌谣。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秦林坐在他旁边,捡起他的弓箭,慢悠悠地架起来,对准了抱着丈夫哭嚎的妇人,眼都不眨一箭穿心。
“反正不是米卡拉给的,你随便猜。嗯,好累,好想跳下去。”
“我知道你不会跳的——都怪你,非得把杜希给放了,现在你让我怎么办?我都不敢去和自由党人打交道,只能在这里……在这里,陪你一起放火烧城!”
穆澈冷冷一笑:“怎么?你怕死吗?”
秦林眯起眼睛,嘴角弯弯:“你觉得我怕吗?”
穆澈摇头,起身就要走。他后背那裸露骨头的翅膀已经没挂几根羽毛——这是他自己的杰作。
秦林闭上眼睛听着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突然提了一句:“你不是说你不干违背良心的事吗?”
脚步声停止了,嘶哑的嗓音被火焰噼里啪啦的炸裂声掩盖:“这是他们应得的,我没有错。”
“百姓做了什么?”秦林假情假意,掌握舆论大权的百姓做过什么,早个百年,他比谁都清楚。
“他们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穆澈的声音响亮起来,“他们错在没能站稳脚跟,对敌人攻占城池无动于衷;错在没对江免·米利西斯绝对信任,自顾自活,袖手旁观……”
他顿了顿,然后疾步走回来,扯起秦林的袖子,逼迫他和自己对视。
“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不是这群没有脑子的窝囊废,苏克塔根本打不进来!中央城外有多少人?”穆澈咂咂嘴,向他比了个手势,“农村、小镇、小城市,二十万,这已经是里尔赫斯人口很少的地区了,但你猜卖国的狗有多少?”
秦林大笑:“七万!!哈哈哈哈,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这样吗?!”
“因为里尔赫斯只是一个国家,从来都不是一个民族。”
“我喜欢这句话。”
“这是事实!”穆澈松开手,指着城下火海,“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江免要请求外国侵略吗?”
“哦……外敌强迫团结?”
“不,我说过了,苏克塔只用几天时间就打到了中央城,这招对那些狗没有任何用处!”
秦林居然真的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他慢悠悠地编着头发,冷不丁回复:“他想毁了它。”
穆澈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一瞬间泄了气。他摆摆手臂,然后自然垂下,手搭在腿侧,四处张望着、逃避着,最后麻木不仁:“里尔赫斯是他的心血,我能理解他。”
“如果哪天夕城也这样,那你……会狠下心吗?”秦林从穆澈衣服上扯下一根线头,给自己扎了个小麻花辫。
“夕城不会这样——江免有一件事没有做好,他没有告诉群众信仰旮赫韦干究竟有什么用。换句话说,他没有精神控制群众。他只是在用法律生硬地强调,但这样只会让人越来越厌烦。”
“那你会狠下心吗?”秦林继续问。
穆澈看着他,伸手一挥,又放出一声惊雷,令人战栗的白光在冲天的火潮之上,分外恐怖地照亮了他的脸庞。
“会。之所以七古改名为夕城,是因为我已经做好了七古民族被撕得粉碎的觉悟。”
“给自己留后路可不是一个伟人该做的事情。”
穆澈无言,颇为无情捡起阔剑转身就走,只剩下秦林急促的脚步声和狂妄的嘲笑。
而在烧城之前、在苏新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后,穆澈从森林出来的第一件不是回夕城,而是去了冰山。那时,他还没有和秦林会面,只是靠着自己的直觉,藏着满腹怨火,飞上了那座四季不融雪的山脉。
风雪依旧,路线生疏,安谧的冰山总能让他心神安宁。但对于他来说,冰山和云层之上都不能久待,后者是神明的领地,而前者,只会反复勾起他的回忆,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跪得太久了。
极寒的温度让他不得不冷静,
睫毛上浮着雪花,冰霜在体温的包裹之下滑过脸颊。阔剑上凝着的血还未洗净,放在地上没一会儿工夫,就被那不解人意的风雪给掩盖住了。
身后是那经历了几次时代变换却仍旧屹立不倒的高塔,身前,是纳里密斯的坟墓——虽说现在已经成了一片雪场。
悬崖峭壁,是穆澈送别雷赫的地方。他已经有十年没来过这里了,一方面,是他不愿面对纳里密斯,另一方面,是他不敢去想念。
他从那晚黄昏时分开始,就一直跪在这片雪地里,直到现在。他的身上堆着薄薄的一层积雪,身后的翅膀被人为折断,羽毛散落一地,半截骨头裸露,但好在血已经凝住了。他并不担心感染之类的问题,只是紧闭双眼,放空一切。
好吧……说回那天的事情。
穆澈的鼻尖和手冻得通红,他慢慢睁开眼睛,白色光景下,他噙着泪水,面无表情面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