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炙热的(2/2)

他大概想通了,又感觉没想通。他知道自己活得不痛快无非有两个原因:一,凡人蠢得一塌糊涂。二,他自找的。

“对不起了,纳里密斯先生……”两行清泪被风吹干了,“我的确是害了很多人,但我并不觉得自己有错。如果我不那么做的话,七古就没有任何出路了。但,我用你的名声来做赌注这一件事,我很抱歉。”

他双腿发软,白雪软绵绵湿乎乎的,根本站不起来。

“当然,您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也不需要您的原谅,您就当是我在报复您好了——我本来有妈妈的。我能走到今天,全是因为您当年给斯图莱格的一封信,我……也不知道是该感谢你,还是痛恨你了。”

他突然又变得骄傲起来,继续对着那漫漫白雪自言自语。直到风雪加急、身后又痛又痒时,他才稍微顿了顿,在地上摸索着自己的阔剑,然后向后伸手揪住自己剩下的翅膀,像剪断头发那样随意地又切掉了一截。

他全程一声不吭,直到完事后阔剑掉在雪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才满头大汗喘了口气。金发上蹭着血污和亮晶晶的雪花,两颊没有一丝血色,要死不活地继续跪着。

“别多想,先生,我可不会因为生气而彻底毁掉您送给我的东西——我只是在克制自己的冲动,免得哪天我受不了了直接飞去云层之上了。您也受过这等苦难,肯定能明白我的心情,但我比你还要顽强……我,非常顽强,我绝对不会在这里倒下。”

穆澈的双腿跪得发麻,稍微一动弹,肌肉就忍不住抽筋似的疼。

“我和你一样,都喜欢养白眼狼。”

他顿了顿,然后强忍着酸痛挪了挪自己膝盖,朝着另一边继续跪着。

“纳里密斯先生,我已经哭完您了,现在我要哭我爱人了,麻烦您捂住耳朵——虽然不是真哭……”

但刚一说完这句话,穆澈就忍不住了。他还是面无表情,泪水如同潮涌一般堆在眼角稀里哗啦。他大口呼吸着冰寒的空气,嘴边吐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白雾,鼻腔酸红,喉咙发痒,感觉有无数根钢针插在肺泡上。

“……”

穆澈咬紧牙关,冻红的右手贴在脸上,眼睛透过指缝看着白茫茫的雪地。他重重叹了口气,突然怒目圆睁,一拳砸在软兮兮的冰上,对着漫天雪花撕心裂肺大吼起来:

“里夫!我要去把他们都杀了!”

风雪迷糊了他的视觉和听觉。

“我得好好学学你,犯了错也要理直气壮才行!夕城有路不走,非得天天骑我头上!给脸不要脸!我现在就去把自由党组织部的人全干掉!!然后把他们保守党全端了!!还有小白眼狼……苏戈不关他半个月禁闭我真不解气!!”

血液淹没了理智,整个脑子一团浆糊。他大口喘着粗气,白雾一股一股飘散在空中。

“好的好的——现在,第一步,我要去把谷城烧了。江免·米利西斯保护的都是什么东西!真搞不懂他是缺眼睛还是缺脑子……不!他缺心眼!但凡、但凡他当年做点有效的挣扎,结局都不是这个样子!”

大概是彻底发泄了情绪,他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是力量,他紧握阔剑,拍了拍酸麻的双腿,憋了一口气直接起身。

“我还对秦林说我不要神的力量,现在我反悔了,我不仅要用你的,还要用彻底!用干净!我要让整个里尔赫斯永无晴天!!”

他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差点打滑,无奈用手挡住毫无目的、只知飞舞的雪花,再次在心中狠狠咒骂。他嘁了一声,刚要走又条件反射回头看着那缥缈的云雾,好像雷赫真的就站在那儿。

“我走了啊,别想我。”穆澈挂着泪水嘀嗒,不满地挑了挑眉,但回复他的只有刺啦刺啦呜咽的风声和远方的钟鸣。

他气鼓鼓地就要往塔里冲,结果身后翅膀左右不平衡,一受风就东倒西歪,还没进塔就在入口滑倒在地。

他抽噎了一下,终于冷静下来了。他就那样在雪地里躺了好一会儿,刺骨的冰雪涂在伤口上,痛得要死要活,但不久后,这种疼痛就变成了一种另类的享受,滚烫的伤口逐渐发麻,寒冷变成了血腥味的药物……

他舒了口气,然后对着天空生硬挤出了一个微笑:“你不会,真的不回来了吧?”

他下山时已经是下午了,秦林心有灵犀地和他在山麓碰面。流浪神明开着玩笑,掸了掸国王头发上的飞雪,问他怎么把自己飞秃了。穆澈懒得理他,一心向南墙,誓要让里尔赫斯改天换日。

“刚刚得知了一个很小的、可怕的消息……”秦林歪歪脑袋,在拇指和食指间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空隙。

“小事情就不要说了……”

“哦,夕城好像已经开始打仗了。”

穆澈诧异地看了一眼秦林:“当真?”

“不敢保证!”秦林立刻摆手,指了指太阳的位置,“你要回去看看吗?”

“不管打不打,我都要去抄他们的老家。”穆澈翻了个白眼,重新把阔剑扛在肩上。

于是在他冷峻的目光之下,一场天灾降临于世。

但他觉得这不够过瘾,就顺嘴给自己揽了一波罪行,他比江免极端得多,要么,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要么,活成一滩遗臭万年的烂泥。很显然,他本来在尽力维护自己难得的好人形象,但某些没有脑子的保守党非不看眼前形势,只逮到一页烂旧账跟他没完没了。要不是他晚上都待在索悉塔森林里,不然指不定哪天就被暗杀了。

他从断裂的台阶上一跃而下,继续哼着七古的歌谣,朝着东边慢悠悠前进。

秦林没有跟过来。

他就那样徒步到第二天早晨,终于到了黎城的城门口。他并不觉得累,反倒热血沸腾,就像是三十多年前去伊苏娜山峰一样,但已经没有了当初的那份清澈。但就算再冲动,穆澈也清晰地知道一点:

在受到伤害的那一刻,拳头是最直接、最有效、最被人肯定的做法。

但当他漫不经心走过城门口时,一阵寒意突然蔓延全身,他回头一看——那曾经吊着明里亚斯的地方,现在正挂着一个铜像。

他不用猜就知道那群党人的心思。于是冷笑一声,在心里暗戳戳嘲讽:看见没有,米利西斯,这些畜牲在宣传方面比你做得好多了。

他只是这样想着,然后相当容易打听到了组织部的位置。黎城和歌城差不多,人口相当,但在一些大地方已经出现了类似谷城的情况。穆澈想都没想就知道里尔赫斯的结局,但他一点都不在乎,他只知道,割掉一个自由党人的喉咙就可以让自己多活一会儿。

但黎城的区域范围实在太广,不仅吃了中心盆地大半部分,还把猎石给吞了,虽然有些小城名义上脱离了黎城的管辖,但只要组织部哼一声,它们就会乖乖回来。

他从连古馆旧址熟门熟路顺了一点军用的猛火油,绕着那四层竹楼边倒边自言自语,然后被组织部的人逮了个正着。

那人叫嚷起来,被穆澈两步追上刺穿了喉咙。他从那人腰间顺下一个长长的皮革包裹,立刻转惊为喜,以为自己顺到了枪之类的好玩意儿。但当他满心欢喜解开后,发现那只是一杆大烟枪。再往那人身上仔细摸索,果不其然找到了火折子。

他用皮革包里的手帕把烟嘴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打开火折子一吹,刚刚还零星火苗瞬间冲起来,差点把他的头发点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看来是要发誓把坏人做到底了。他颤抖着含上那有些褪色的烟嘴,酝酿的烟缓缓流出,就像落寞的灵魂找不到归宿,只能在松弛中消亡。

他被烟迷糊了视线,模糊了心上的干涸,于是只能顺手向后扔出火折子,叮当一声点燃了那竹楼的底部。

他甩开大步,潇洒地朝着城门口走去。而此时,谷城的生命气息已经散尽,堆积的黑云似乎要把早晨的微光遮掩。而身后是令人厌烦的尖叫和慌张,滚滚浓烟还在向上窜升,让本就不明亮的天空更加昏暗了。

火苗簌簌,像一枚炙热的吻,落在里尔赫斯的脸颊上。

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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