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
雷赫的眼眶红红的,手指迫不及待地活动起来,但立刻,他又握紧拳头,慢悠悠地走向了那个老人。
两颊发胖的老人慈祥地看着他,替他关上了门。
雷赫伸出手,又瞬间收回。他压抑着那份迟来记忆的痛苦,尽管那空虚险些让他发疯——他需要血腥来填饱他的肚子。
“啊,你是何家的那孩子?哟哟,你多少年没回来了啊。”
老人的头上带着一顶小毡帽,手下撑着拐杖,尽管身体已经萎缩,但手臂仍旧有力——他单手擡起椅子放在桌前,又端来了几块面包,整个手压根没抖过。
“饿了吗?今晚在这住吧,我姑娘不会介意的。”
雷赫黑着脸,还是选择擡起了手,一步一步向老人逼近,但就当他快要碰到他的小毡帽时,楼上传来了一阵不满的女声。
“这么晚了还有客人呐?”
雷赫迅速把手收了回来,擡头一望,只见从楼梯口走出来一个身材微胖、面若桃花的年轻姑娘。
“蔺清,是何家那小子,你招待一下吧。”老人边说着边走进了房间,出来时抱着一条被子。
姑娘甜甜诶了一声,转身就去拿了一只杯子,把茶给添满了。
“要从歌城那么远的地方走过来肯定很累,别客气,快坐下吧。”
雷赫站在原地,心跳仍旧在自杀般疼痛。血腥味浓烈起来了,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小巷,随意抹杀一两条素不相识的生命,将它名正言顺归为国王的命令。孩童哭泣着,扑倒在父母尚有余温的尸体上,满脸灰土。
雷赫的喉结滚动着,终于,他闻到了茶香。
蔺清见他不动,便赶紧走过来牵着他,邀请他坐下。
“何逸哥,别客气啦……”
“对不起!”雷赫慌张抽开手,“我不是他,我只是个旅人,我马上就走。”
他赶紧转身走向门口,刚握住门把手就听见了狼的嗥鸣。
“听吧,狼在叫了。”老人敲了敲拐杖,“先睡一晚吧,孩子,最近还有很多神被捅了窝,外面危险得很。”
“是啊。”姑娘附和着,“那控制沙尘的神还在作乱,而且,谷城那边也出事了。”
雷赫紧紧握住门把手,燃烧的心情逐渐平静,但脸仍旧阴沉,他把头转过来,失败地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那就……麻烦了。”
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是一件好事。
雷赫打算先待上一晚上,等到明天再做新的计划。终于,他们吹灭了蜡烛。
雷赫躺在沙发上,心脏还在隐隐抽痛,肩膀上被米尔格打过一拳的位置也在火烧一般又疼又痒。
最后,他还是忍不住扯开了那块布料,在昏暗的月光之下,他模糊地看见肩头上有着蛇咬过的痕迹。
记忆再一次炸开,但这次,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太空了,太空了,他把被子裹在身上,不想再去回忆刚才血腥的邪念。不,不对,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这件事情或许是他人生的转折,但它已经被露旎迩给吃干抹净,一点残渣都不剩。
好痛。
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外面吵吵囔囔,强迫雷赫走出了门。
人们在街道上围了一个圈,他们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也有人大哭大闹、抽噎不停。雷赫好奇地挤进了人群,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地上躺着的,是他昨天失手杀死的那个人。
一个妇人抱着尸体哭喊着,把自己的脸贴在了那尸体沾满泥土的头发上,一点也不嫌脏。她的泪已经流干了,双眼鼻头通红,只剩下沙哑的嗓音在无止境呐喊。
“旮赫韦干……真是可怕……”雷赫纯属是被那疯狂的妇人吓到了。
他旁边的大高个听见他说的话,忍不住用手肘戳了戳他的胳膊:“喂喂,别提那个名字,特殊时期,大家都很敏感。”
雷赫喘了一口气,接受了他好意的提醒。
大高个见他是生面孔,便一把把他搂到一边去,刚才还担忧的脸瞬间变得喜悦:“嘿,兄弟,我怎么没见过你。”
“我昨天才来这儿的。”听到这句话,雷赫居然有些安心,要是让他们知道旮赫韦干之子在这个村里,那还得了?
“你是军人?”大高个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突然兴奋起来,“夕城的军人?”
“我只是一个旅行者。”
“太好了!”他更高兴了,说完就要把他往酒馆里拽。
“喂喂喂!”雷赫反抗不过,刚要弹动手指就想起自己不能暴露身份,只好任着他拖拽。
大高个一脚踢开自家酒馆的门,向里面的人高声宣布:“兄弟们!我们这儿来了个旅行者!”
全场突然安静下来,此时一个醉鬼从柜台后面爬出来,他一脸茫然地又问了一遍:“什么者?”
“旅行者!”大高个骄傲地拍了拍雷赫的肩膀,让雷赫的脸疼得扭曲。
里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这个词语的含金量,赶紧鼓起掌、吹起口哨来表示欢迎。
他把雷赫带到柜台,一把把他摁在了椅子上,自己便走进柜台后面。而雷赫这才看清楚他的真正样子:黑皮肤、黑眼睛、红头发,满身肌肉,连袍子都掩盖不住他身上的狗熊气息。
“李赢·巴里。”他给雷赫递了一扎啤酒。
“我不爱喝酒。”此话一出,雷赫感觉全酒馆的人都在看他,“好吧,我爱啤酒,开个玩笑。”
他端起木桶酒杯,和李赢碰了一下,酒水溅了一点留在柜台上。雷赫只是仰头结结实实干了一半,就把酒杯砸了回去。
“雷赫·里法尔。”
“好酷的名字。”李赢吹了声口哨,嘿一声笑起来,然后转头向酒馆里的人介绍起来。
“嘿嘿!一群蠢猪,别他妈的喝了!介绍一下,这位是雷赫,雷赫·里法尔,我们的新兄弟!”他大笑着捶了捶柜台,唾沫横飞,“我们的旅行家先生待不长久,有问题赶紧问!蠢猪们!”
大家都笑起来,欢呼着,高举着手为他鼓掌。雷赫被凡人的这一热情确确实实吓住了,他得感谢这儿的人没几个识字,不然他的名字必然会引起一场腥风血雨。
正想着,李赢笑嘻嘻揣起了手,他先是左右张望了一会,然后才瞪大眼睛,露出了擡头纹:“嘿,雷赫,你知不知道……”
“又在打听黎城那姑娘啊!哈哈哈哈!”突然有个人窜出来打断他,说话间同样把雷赫给上下打量了一遍。
“去你妈的,滚滚滚!”李赢一双剑眉立刻皱起来,他一巴掌把那人的视线蒙住,给人家推走了老远。
那人也毫不示弱,呲出两个大板牙傻乐:“追人家追七年了,连封情书都没写过~”
“我这不在问吗?!”李赢恼火极了,转头又问雷赫,“你知不知道白客·苏特的诗集在哪里有卖的?”
雷赫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我看上去是会看书的人吗?而且那是七古语。”
“哦哟哟,又一个文盲。”大板牙更乐了,用酒杯贴了贴李赢的脸,“你还是等那个书生回家吧~人家虽然是个大结巴~但是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面包都多。”
李赢狠狠呸了他一口。就在这时,蔺清推门进来了。
“天啊你怎么在这儿……”她跑进来,把雷赫的手死死拉住。
酒馆里的人又瞬间安静了,他们纷纷回头望着这个可爱的姑娘。
“你是昨天晚上到我们这儿的?对不对?”
“怎么了吗?”雷赫瞬间被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炽热目光锁住了。
“何逸哥也是昨天夜里死掉的,我爸爸是村长,他想问你几句话。”
雷赫眯了眯眼睛,在大板牙惊慌的脸上找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于是露出了这几百年来用烂了的标准微笑:“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