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被人真正重视过,你是第一个。”雷赫从来没有露出过悲伤的神色,这次也不例外,他继续笑着,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着让人心疼的话。
“那你为什么总是那样开心?”
“因为我一直在期待。”
穆澈皱眉,声音有些发抖:“就算有可能永远也等不到?”
雷赫毫不犹豫:“没有那种可能啦,不是有你吗?”
“如果我不是个坦诚的人……”
“那也只是‘如果’。我从不相信‘如果’。”
见气氛不再沉闷,穆澈便放心松开了手,却被雷赫一把拉回。
神明瘪瘪嘴:“我完全看不懂你在纸上写了什么。”
穆澈捡起诗集,唰啦啦翻到原文,语调平静地念了一遍,又把书伸过去给他看。
雷赫接过书,语气突然冷静下来:“穆澈,你去海峡那边,能不能把我也捎上?”
穆澈冲他眨眨眼,勾起嘴角:“那约好,干掉秦林就走。”
他们心有灵犀笑起来。
距离国王大会还有两天半,会议要开两天,加起来算一算……穆澈对这时间安排了又安排,在傍晚时才做出最后决定:他要把那明后两天的清闲日子给睡满,不然到时候自己都没力气去捅秦林了。
但雷赫一听他这计划,瞬间就把茶给喷了出来。
本来他后下午为了逃避写字和听历史故事,专门找到借口,去外面搞了点材料,做了张茶桌放在飘台上——结果刚一坐下就听到穆澈这逆天操作!
“你、你知道人体调节是有规律的吗?”
“我知道啊,可我体质不一样。”
他们面对面坐着,穆澈抿了口茶,浑然不觉这计划的不合理,但看见雷赫快要喘不过气呛死了的表情,他还是犹豫了一下,补充了一句:“那我中途起来走两步?”
“啊?”雷赫真的要呛死了,“你不能这样啊,你……你换种方式补充体力呗。”
然后他就边咳嗽边跑了出去,过了很久,差不多穆澈又睡着,他才回来——此时太阳快要落山了,他全身冷得发抖,只是用手背贴了贴穆澈的脸,就把那人给冻醒了。
穆澈迷糊着睁开眼睛,见雷赫把茶杯挪开,放下了手上的瓷碗。
“迪斯安殿下久等了,小的刚刚给您想办法去了。”
穆澈还没完全醒,只轻轻扫一眼……嗯?!小米?!他上哪弄到这齐尔纳大陆上的最昂贵的食材的?这玩意只在中心盆地长啊!
他满脸震惊地看向雷赫,但那神秘的人只是露出了招牌式假笑:“我劝过殿下了,换种方式——换种正常人的方式补充体力。睡觉睡两天也太奇怪了啊!”
他的语气到后面越来越崩溃。
穆澈静静地看着他演戏,一言不发。
“殿下吃完我才走哦。”那狰狞的表情和亲切的语气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同时表现出来的。
“可我已经四百年没进过食了——”穆澈知道单单这句话是不能让雷赫善罢甘休的,于是赶紧搜刮脑子,开始道德绑架,“如你所闻,外面物价正高得吓人,百姓连面包都要省着钱买,更别提这种珍稀的外国小米了。我们为何……为何不减少对此类奢侈品的消费,来间接减少生产,间接让种植者转行种小麦,间接……呃,间接降低面包物价?”
“哦——我明白了——”雷赫装作恍然大悟,一拳砸中手心,坏笑道,“所以殿下是想吃面包,对吧?”
“啊,啊我不是那个意思。”穆澈赶紧伸手捏住调羹,搅了搅小米粥,“只要我们上层人减少过度消费,下层人就能多活几个。”
“你就是想吃面包……我明天再做啦。”雷赫坐回到穆澈对面,尽管寒气已经漫上内脏,但他仍旧挺直腰板,故作镇定。
穆澈还在犟,手上搅着小米粥,眼睛却一直盯着雷赫。
太阳已经落山,只剩下残喘的余晖浮上天空,赤金流沙般飘飘渐隐,最后只剩山间夹缝吐出的点点艳黄。
搅啊搅啊搅啊搅啊搅……
“我不吃完,你就不走?”
雷赫僵硬地点点头。
穆澈笑了:“那你留下陪我吧,被你这么一折腾,我今晚是睡不着了。”
只见眼前人愣了一会儿,眼珠转了转,好像在计划什么坏点子:
“我改变规则了,你吃完,我就留下。”
穆澈并不明白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只是轻轻叹口气,没再欺负小米粥,乖乖舀起一勺吞了下去。
太久没有运动过的食道和胃一下子就受到了刺激,它们不满着抗议,但穆澈毫不在乎。他也尝不出这粥有什么味道,只是舌头痒痒的,忍不住会向上顶。他偷看着雷赫的表情——一副视死如归的就义脸。
直到调羹摩擦底部的铛铛声敲响,这场艰难的进食才总算是结束了。
好吧,的确是不那么想睡觉了。穆澈望向窗外,夜幕降临,山谷漆黑,房屋一个接一个亮起烛火,这些场景让他忍不住去幻想逃亡后的生活。但随着拉上纱帘,他的眸子又黯了下去。前方还是未知数。
雷赫收拾了桌子,回来时拖着一朵巨大的云。他管不得穆澈那诧异的眼神,立刻把云丢飘台上,任着它蜷着堆在那小小角落。雷赫钻进云里,随便糊弄了一句:“我习惯这样。”
穆澈给他添了茶。那套青色的茶具是一个七古人送给他的,虽算不上什么大礼,但穆澈相当珍惜,已经爱护到了不可理喻的程度——他觉得愧疚,但更多是无奈。
穆澈聊了很多以前的事,就算对面的人听得一脸懵,他还是很高兴分享。就像是一张古老的画卷被慢慢展开,里面鲜活的人物悄悄谈论着历史与生活,他们怎样笑、怎样哭、怎样思考、怎样反抗……全都被穆澈用舌头给描绘出来了。
或许正如雷赫所说,他的确是该放弃“过去”,但眼前之事并没有什么大突破、大进展,与其停留在期望之中,还不如去讲一段有意思的回忆来充实生命。无论是黑夜还是白昼、濒死还是转生,人类总会有想念的时候。
可惜雷赫并不善于概括回忆,他只是粗略地讲着自己的冒险,并合时宜地发笑——他说自己下云层之后就没再睡过觉,这让穆澈大受震撼。
但当穆澈聊起齐尔纳历史后,雷赫的记录就被迫中止了。他连打了三个哈欠,最终没能顶过沉重的眼皮,躲进云里睡着了。
“好吧。”穆澈移步至云前,躺在了另一边,他戳了戳雷赫的脸颊,不出意料冰得吓人。
他早就明白了,从问完“生理上死亡”这个问题就明白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唯一能想到的是逃离齐尔纳这片魔幻的大陆——不过,就“永生”一问,秦林肯定能解答。
穆澈非常清楚那个家伙去海外干什么了——去找长生不老的方法。米卡拉和他早决裂了,秦林要想活就得靠自己……
他回过神来,吻了吻雷赫的唇角,蓝宝石在夜里闪着星星般的光:
“在他死之前,我会问清楚的。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