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澈立刻把水龙头扭到最大,一把揪住雷赫的衣领,步步前倾,直到把他抵到墙角。
他看着雷赫那空空的眼神,不由得大为恼火,奈何坏境不允许,他只能喘着粗气,极力压低声音:“我他妈的我就是因为在乎你,我才没敢说迪斯安有个爱人!你真以为他们查不到吗?要是你的名字泄出去,你在木底斯特的行为也会被限制!你会被跟踪、被监视、被调查,我不想你这样!在认识我之前,你已经失去过太多东西了,我不是天空之主,我无法复活回忆,我只能帮你守好你现有的。”
雷赫耸耸肩,随意地抚上他的后颈,白皙而冰寒的手指刚过了一边水,使得金发听话缠绕。
“你嘴上是这样说的,但你生活里是怎样做的呢?你明晓得我不愿再提起旮赫韦干……你总是忙,总是忙着把目光投向媒体、新闻和你研究的东西……你从不忙着爱我,因为你知道我就在这,我不会跑走,你知道咱们的时间有很多,所以你不紧不慢……”
“我没有那样。你很重要,你比那些事都重要,我没你不行。”
“证明给我看。”
雷赫漫不经心地向他凑近,鼻尖蹭了蹭他的卷曲金色睫毛——他如愿占据了他的整个眼眸,整个蓝色深海里,只能有他一人。
他向下蹭蹭,俩人额头相抵,这时候,得了便宜的神明缓缓开口:“证明你爱我。”
“什么?我证明……”
那人出来了,穆澈被迫止声。他狠狠喘着气,伸手去帮雷赫整理领带。
他们都不觉得这是在吵架。收拾好了以后,雷赫故意岔开话题,摇了摇纸袋。
“我之前送你的相机和胶卷,你都拍了些什么?”
“你拿回去自己看,反正不是好东西。”
随后,他们走出盥洗室,按照正常的拍卖流程,领取了号码牌,走进了酒店内最宽敞的会议室。早些时候,他们来看过预展,雷赫听着穆澈的解说,不情不愿地扫视了一大圈。
而现在,台上灯光明堂,刺挠的讲解与介绍已经完毕,藏品被挨个搬上台面。
雷赫左手捏着那只号码牌,有气无力地望着头顶的白光。这一轮光晕似乎抽离了他的灵魂,使得他听觉不再那么敏锐。
拍卖师的声音方向无规律地转移,锤头落下一声接着一声。
穆澈瞟了他一眼,伸过去摸他的左手,低声说着:“你又在说蠢话。”
雷赫懒懒下垂眼眸:“什么?”
此时正拍到了那雕像,穆澈握着他的手,把号码牌举起来。
“你居然拿自己和那些东西作比较,老天,我真是中了你的邪,顺着你的话就走了。”
雷赫哀怨着眼神,侧过身子,正视他那蓝宝石般的眼睛。
穆澈叹气,松开右手,凑过去摸他的面颊,顺着白光那条明朗的线,指腹一点一点擦到嘴唇。
他们还在竞拍,拍卖师逐渐加高的声音逼着雷赫的听觉恢复。
他们还是看着对方,还是看着。一直到竞到某个价格,雷赫刚要机械似的举牌时,穆澈一把摁下他的手,轻轻摇头。
“我一直在帮建筑公司做事,我们有钱的。”
“不是因为那个。”
穆澈犹豫着向前倾去亲吻他的喉结,慢慢向上舔舐,沿着他的下颚线掠过耳垂。他轻轻耳语,如同野兽般低吟厮磨:“如果有人比我更重视那段历史,那我也没什么必要探究下去了。”
他侧过眼眸,慢慢退回,雷赫也只是叹气,习惯了他的行为。
“里夫,可能这话听起来有些束缚你了——我可不管了,我要图个心里舒服,我要告诉你——没人比我更加珍重你,也没人敢和我比较这一点。我早些时候就和你说过了,你不需要任何负担,你先是自由的,再是自己的,最后才是属于我的。”
拍卖师的声音再次模糊了他的听觉。
雷赫装着无辜样,软绵绵着嗓子:“你总是……总是嘴上这样,就和我从前认识的人一样,总说我是被偏爱的。”
“你希望我在行为上解释?”
雷赫没有说话。
“是嘛……那你希望我做什么?”
穆澈望了望快要散场的拍卖会,现在是倒数第四件藏品了。
“我不愿强迫你。”雷赫用号码牌挡住自己的脸,闷声道,“我想要你多陪陪我。”
“只是这样吗?”
“只是这样。”
穆澈盯着他的号码牌,沉默了好一会儿。现在已经是最后一件藏品,拍卖师的节奏仍旧轻快:
“一次……”
哎呀呀,我真的想要将这段文明献给木底斯特吗?穆澈想着,我真的爱这个摧毁了我灵魂与生命的地方吗?
就像是把自己当成藏品放在红丝绒的台面上,映着刺眼的惨白,无视了台阶下的争抢。
“两次……”
旮赫韦干的雕像并不值钱,旮赫韦干文明也并不值钱,那些商业大亨只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财富,根本没有真正地读懂过那段历史。
现在是云历7年,也是公元1957年——没人在乎这个破时间。
“三次……恭喜这位先生!”
一锤定音,果不其然,最后一件藏品被一个中年商人收入囊中。穆澈抽开雷赫的号码牌,琥珀正郁闷着,焉焉的。
“恭喜你,里法尔先生,现在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任你处置吧。”
穆澈从纸袋上解下红绸缎,绕着自己的左小臂缠了一圈又一圈,绑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大蝴蝶结。
“我是自愿的,你没有强迫我。”
匆忙离开时已是午夜,先前下了阵小雨,这会儿路面还湿着。他们行在归家的路上,穆澈被雷赫拽着右手,步伐差点没能跟上。
他们似乎都彻底松了一口气,一整天的劳累压下来,俩人疲惫不堪。
这时,雷赫慢了脚步,回头笑着。
“好吧,我真的太想回家了,我太好奇你拍的是什么。”
穆澈没有答话,只是感叹着总算是能歇一下了。
“我猜你一定拍了老舅报社,或者是密西街的街景——你总爱在那待着,嗯……待在那儿的茶馆里、博物馆里。你也喜欢躲在某个小巷口抽烟,为的就是不让我看见。”
“啊?你知道这事啊?”
“什么事?”
穆澈耸耸肩,总算是把气给喘均匀了:“从上次之后,我就学着躲起来了——上次嘛,我从茶馆出来,站在街头正要抽上两口,就和马路对面的你撞对视了——你不喜欢我这习惯,所以我早些时候答应你要把它给戒了。”
雷赫装无辜:“那次嘛……我又没把你怎么样。”
穆澈瘪瘪嘴:“是嘛,回家之后,你疯子似的抢走我的烟盒,每吸一口就掰着我的下巴吻我,直到我俩都被呛得咳嗽。”
“迪乌,我劝过你很多次了,那玩意对身体真不好。”
“我知道……不过那会儿我也注意到了,你以前也抽。”
雷赫没否认,倒是神情自若地吹了声口哨:“但我戒了。”
穆澈轻哼:“那我下次找个你找不到的地儿——你的猜测全是错的,我没拍那些。”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此刻月色穿透薄云,映了一块在雷赫的脸上。
“那我再猜?有木底斯特的海湾、维希利亚的港口,有沙滩、海浪,还有……还有……”
穆澈仍旧摇头。
“哦!哦!这回我知道了!”雷赫恍然大悟,嘴角不自觉上扬,“是你和我一起时拍的照片。我送你相机那会儿,咱们正约会呢,你拍的,应该就是咱们去过的地方,我想想,旮赫韦干文明的博物馆,木底斯特山的崖壁,还有嘛,那条咱们一起走过的椰子树大道——它通向一座死火山,好吧好吧,死火山……还有,还有天空的云彩,落日呀,破晓呀什么的……”
穆澈仍旧摇头:“你说的那些,我们明天再去一次吧。”
月光彻底透过云层,盐似的洒满整条街道。这下,雷赫可是真开心了,他欢呼一声,扑到穆澈身上:“你真不搞研究啦?”
穆澈从纸袋里拿出照片,塞进他怀里。趁那人惊慌接照片的工夫,他神情悠闲地走在前面,伸了个懒腰:“不搞啦,我的余生只够用来享受自由和爱你了。”
“啊啊,我就说过啦,研究我们那‘过去’很没意思。”
雷赫笑着翻开照片——
穆澈又匆匆跑回来,站在他旁边。
“哦,我得给你介绍一下。”
他说,这一张,是你靠着我睡午觉。
他说,这一张,是你在研究图纸,那天,你折断了我三杆笔。
他说,这一张,是你在街边喝咖啡,对面坐着谢尔顿·麦金。
他说……
他说他一直都在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