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担心池欧还一直记挂着。
诚然,他的担心并不是无中生有。
时宁是在一周后才来学校的,和以往一样光鲜亮丽,穿着干净的校服,面容依然美丽,连一贯的笑也没落下,好像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
那天以后尤辰舟给时宁发过消息说抱歉,但也澄明了他并不后悔,并且给予了几句不太走心的安慰,时宁没有回复,是在来学校的前一天,她才回复了消息。
她说:明天见。
尤辰舟对于时宁的事显得较为冷漠,甚至相比起来,好像池欧更加在乎,在时宁来的那天,池欧盯着她看了许久,之后一上午没有说话。
这晚回家后,尤辰舟同以往一样给池欧做了夜宵。
在夜宵被端上来的时候,池欧皱起眉,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反胃,他顿了顿,说:“没胃口,睡了。”
尤辰舟并不恼,跟着他走进房间,似乎再也无法忍受池欧的强撑,开口挑明了这份情绪,“我不想戳破你的过去让你难受,但是池欧,你这个样子,我更心疼。”
他走过去,“告诉我吧,那枚子/弹壳的故事。”
池欧突然擡起头看他,藏了好久的情绪终于全盘暴露,他没有说话,只静静盯着他。
“你真的想知道?”池欧眼里挣扎反复。
“并不是想知道一个故事,但在安慰你之前我必须搞清情况。”尤辰舟回答。
池欧自嘲般笑了一下,收回眼,“别搞清了,你会讨厌我的。”
“不会。”尤辰舟毫不犹豫地接上。
池欧怔了怔,匪夷所思般望着他,“如果你发现我并不像你想象中那么好,你还能喜欢我吗?”
“这重要吗?”尤辰舟反问。
“回答。”池欧生硬道。
“我永远爱你。”
池欧听见他说。
“这个社会有它必要的生存法则,我们不能去打破它,做了坏事就要受到惩罚,这是必然的。但在我这里,你是唯一的生存条款,即便你是杀人犯,我也情愿陪你下地狱。”尤辰舟靠过去,很轻很坚定地重复着,“我永远爱你,池欧。”
池欧讨厌矫情兮兮的示爱,也不喜欢直白地说“爱”,可是在第一次听到这个人谈起“爱”,听到对方真诚的、痴狂的心意时,他竟然也红了眼。
“所以告诉我吧,”尤辰舟说,“我不是想窃听你秘密的小偷,我只是想好好哄你。”
池欧突然觉得有些局促,蜷起双腿用胳膊抱住,低头靠在膝关节上,侧着脸不看他,“尤辰舟,你会后悔的。”
尤辰舟笑了,不厌其烦地说:“不会。”
“我五岁的时候,害死了我妈妈。”他就这样在爱与温柔中开口了。用最直白最残酷的叙述顺序,第一次同人说起他不愿提及的过往,说完以后他小心翼翼地去看尤辰舟的反应,却没看出半分厌恶。
他于是松了一口气,继续说:“我那时候特别不听话,也特别爱哭,摔跤了要哭,喜欢的玩具丢了要哭,被人欺负了要哭,饿了哭渴了也哭,总之每天都没完没了地哭。”
他的语气充满了对那个自己的厌恶,尤辰舟却对那样的池欧充满了向往。
“我妈妈是一名特别出色的警察,街坊邻居都知道她,小事大事她都做,她从不歧视小案子,聪明、严谨、一丝不茍,她对我要求很严格,不喜欢我哭,但每一次我哭了她都会哄。”池欧轻轻地叙述着一个伟大的女人,“她有太多值得让人铭记的东西,虽然现在已经没人记得她,就像林徽因在人间四月天里写给弟弟的诗一样,从她死亡的那一刻起,她的精神与奉献就已经开始被遗忘。”
“不过罪魁祸首还是我。”他顿了一下,换了口气,继续说,“如果不是我……”
他似乎哽咽了一下,有些说不出话,咬了咬牙,他继续说:“我五岁的时候,她参与了当时很猖狂的一个组织调查,在案子即将结束的时候,那群人以我为人质威胁我妈。”
尤辰舟心口一震。
“我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地下室的黑是在那天,我被抓过去,那里到处是被划破脸亦或划破身体的小孩儿,我好像是那当中唯一一个完整的。”
“我那时候特爱哭,被抓过去以后哭了一整天。”池欧笑了笑,说,“然后我妈妈来了,那是她第一次违反纪律,她明明一直是个规矩的人,却他妈因为我,违背组织的命令,单枪匹马跑了过来。”
“其实她明明能活下来。”池欧说着,下巴搁在膝关节,声音依然从容,殊不知眼泪早已滑落,无声无息地,偷偷述说疼痛,“可是偏偏那时候我哭了,就他妈因为那一哭,把敌人引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我,”池欧眼眶通红,眼泪也显得无力,“她现在还是一名出色的警察。”
“这颗子/弹啊,是从我妈妈心脏里取出来的,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释怀的罪孽。”
尤辰舟望着他,心疼得呼吸都停止了。
所以说为什么讨厌哭?为什么害怕地下室?为什么会患上幽闭恐惧症?为什么一直戴着这条项链?
这是当年那个爱哭的小孩儿要用一生来赎罪的诚意。
是自我折磨,是悔恨是自责是擡不起头的黑渊。
包括为什么抗拒自己去做那些本来正义的事情,也是因为害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