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冰冻三尺
顾生平端着食盘,走进厨房,脚步仍是如无声息,唯将食盘放下的时候,碗碟轻碰,发出了些微清脆的响声。
啜泣戛然而止,长安身子一僵,他用力地吸了吸鼻子,仍是背着身子不看顾生平一样。手上的伤大概伤得不轻,偏偏长安倔强,大约是不想被顾生平觉出异样。
于是也不顾那伤口正淌着血,仍是将手放进了那飘着油污的水中洗碗。
不消一刻,那水便被丝丝血红晕染。
顾生平见状,暗觉无奈。轻叹了一口气后,他走到长安的身边:“既受了伤,便赶紧处置伤口。何须在此逞强。”
“……”长安不言语,只仿若自暴自弃,气愤地洗着碗。破碎的碗片仍四落在盆中,可长安却一点儿也不介意。
顾生平暗暗叹气,他说道:“你介意我适才说的话。我那是无心之言,并非本意。”
长安手中动作一顿,却仍是不言语。
“你是我徒弟,即便称不上‘最’,可相处这么多个日夜,我非草木,哪怕本无意如此,却也免不得会生些感情。”
他顾生平此生庸庸碌碌,前半生为博师父一眼怜爱;后半生空无目标,本该活如行尸走肉,终难逃这江湖血仇轮回。唯长安的出现,化作他后半生漆黑未来中一点微光……
当年争锋捡到自己时,大约也是同这样一般的罢。
所以即便争锋将所有心、注意给了师祖,对自己多少总也有一点情谊。
即便细不可察,即便少得可怜,但总算有过。
是以,他顾生平方为争锋生平意义之所在。
是以,长安亦在曾几何时间,成了他顾生平意义之所在。
授一身剑法,传延世代一生;垒垒尸体堆叠,作所谓之圣;积抱憾怨恨,就世代之业;生无可恋之人,唯此一执念,而多一线生意。
这亦是情,却非寻常之情。不可称之舐犊,不可称之师徒,如此扭曲,如此癫狂,世间不曾为其命名。$$本$$作$$品$$由$$
此派无名,此剑无名,剑法无名,连情亦无名。
但若真要为之分门别类,为之冠名,大约这便是专属无名的扭曲,是仅他们此派方有的师徒之情。
厨房间仍是一片寂静,长安仍是不说话,只是紧咬着嘴唇,眼睛红通通的,似又被顾生平哪句话戳中了心中欲哭之意。
“你心里有话不妨直说。”顾生平等了一会儿,见长安没有要说的意思,他说道,“你我说好的,师徒之间没有隐瞒。”
“……”长安大约是回想起了那个誓约。他咬着嘴唇的牙齿更大了几分气力,好一会儿,才松开嘴唇。柔软的嘴唇上留着一个牙印,仿若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深深的,险些破皮出血,就这样,牙印一时半刻怕是消不了了。
“根本就不公平。”细细的声音带着微微哭声,略显含糊的自长安的口中流出。
顾生平怔了怔,却不明白这不公平从何而起。
却不待他发问,长安便道:“我爹娘未死之前,这世上我最爱他们。待他们死了,我一个人在这个世上,孤零零的,虽难得也有会个别有善心的,可到底与我陌路。我在这世上、这辈子最爱的,仍是我爹娘。”
当是如此。顾生平心想道,虽不知道长安为何提起他父母,却仍是静静地等着长安的下文。
“可到后来,我遇到了师父你。初时你我之间虽有嫌隙,我也曾厌恶过你;可待嫌隙尽消,我也当真真心接受了你。这么些年,敬你爱你,死者已矣,活者为大。我便将师父你视作是我往后余生最重要,最爱的人。”长安真挚地说道,分明眸子间含着泪花,可那目光如炙,燃得人心头发烫。
顾生平:“……”
“可是反观师父你呢?”长安说道,“师父尊师爱师,有仁孝之心本是好事。可是师父却只将一个不在人间的人放在心里,装得满满当当;却将别的活人视若无物。如今见我生气,慰我一句‘非草木’、‘免不得会生些感情’,听着根本没有一点真心,倒似满心的身不由己。”
顾生平:“……”他没有反驳,因为长安说得确实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