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曾有诸多个夜晚，顾生平望着入了梦睡得香甜无忧的长安，动过几次放弃的念头，不去效仿争锋，如此师徒相处，直到……

可是，顾生平却想不出那个直到。

原因不在自己，而在长安。

顾生平轻哼一声，语气淡淡，却不知怎的，竟是有些无奈：“不可能。只要长安一日想做剑圣，便不可能。”

长安要为父母报仇，其前提是成为剑圣。

虽不知其中因果，但顾生平知道要让长安放下父母血仇并不可能；也不应该。他自己读不懂争锋的心思，阻止不了争锋，由得争锋命丧黄泉已是不孝，怎都不该拉着长安同他一道做个不孝之人。

“他若要成剑圣，就非离开不可。粘着我只会助长他依赖之心，穷极一生他都成不了第一剑，更报不了父母血海深仇。”顾生平平静地说道，“但他若成了剑圣，以皇上的心性，有朝一日要逼得我与他师徒相残也未不可能。我手上已沾染过了重要之人的血，却决不能再沾第二人的。”

是自私，是懦弱，亦是顾生平对长安唯一的一点要求——活着。

顾生平眸中并无光辉，向来皆是如死一般，不存希望，只是求死，这便是顾生平所谓生平。

方隽本想说什么，可见顾生平这样子，却只能苦笑。良久，方悠悠说道：“我当有情当胜过无情，未想有情最是累人。原以为你不懂，原来你懂，不过是我不懂……”

屋内就此陷入一片安静，屋外的长安呼呼喝喝，耍剑耍得格外卖力。

午后练过了功，顾生平原想着做些较之平日更好些的饭菜，当是为长安庆祝生诞。他正要下厨做饭，却被长安及时叫住。

回头，长安已腆着脸上前，一手抓着他的衣衫下摆。那是有求于他时的撒娇模样。

“师父，今晚能带我出去吃，顺便逛逛元宵灯会么？”

今日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亦是长安的生辰。距离傍晚不过一个时辰多些，距离此地不算远的永延镇内已传来一阵阵热闹的声响。

顾生平忍不住蹙了蹙眉头：“上次你还说嫌吵闹，不想去？”

所谓的上次，也正好的方隽来的一天，大约四年前。师徒两人吃过了晚膳，刚收拾妥帖，方隽便不请自来。那次，却不是要交给顾生平什么任务，单纯是方隽经过此地，想到是长安的生辰，过来看看，顺便送了个礼物。

见师徒二人就此准备回屋歇息，方隽看不下去，直说顾生平杀了孩子天性，外头热闹却不带长安出去。一头这样指责顾生平无趣，一头便要带着长安出去逛灯会。谁知长安半点不领情，便说元宵灯会人挤人挤死人，太过吵闹不喜欢。

“我没嫌……”长安想都没想地反驳，可说到一半，想起了什么，一脸尴尬。

沉默了片刻，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耳垂微微泛红：“反正今年我想去，师父能带我去吗？”紧接着，又连忙补充道，“就我们两个去，不带方隽。”

方隽躺在屋里正“养伤”，哪里知道外头的长安竟嫌弃他至此。

顾生平不喜热闹，只是想到要在那人潮中过一遭，便不觉有些头疼。可望着眼前满眼期待的长安，着实又不知道该如何拒绝。

顾生平心中隐约是明白的，当年长安说不喜热闹应该是骗人的。至于说谎的原因，他也并非猜不出……

顾生平沉默的这片刻，长安忐忑不已，他仰着头，不住地打量着顾生平的脸色，好一会儿，面上不由得浮现过一抹失望之色：“师父，你若是不想去，那不去……也没什么……”说着，低垂下了头，便要转身离去。

长安那带着几分寂寥的背影，看着竟是万分可怜。

不过是最后一次，随了长安的心愿便是了。

顾生平如此想道，他叫住了长安：“既然你想出去，那便趁现在去换身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