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安清所说的那些是事实，顾生平不忍再看，只能默默地别开目光。

一瞬间，顾生平仿若明白了为何争锋直到死的前一刻，才肯看他一眼——一定是因为争锋心中也似自己一般，心有亏欠。

“若是我赢了……会怎么样？”长安沙哑的声音如此问道。

“他会死，或是死在你的手上，或是死在自己的手上。”银面男代安清回答道，“但不论如何，你都会背上你师父的性命。”

仿若晴天霹雳，一瞬抽空了长安体内尽数气力。长安再站不住，手中的剑落在地上，人也随之跌坐在地。

“师父……他们说的……是真的吗？”长安的声音，戚戚艾艾地传入顾生平耳中。

只这一刻，顾生平庆幸自己的哑xue被点了。

可是这点庆幸只持续了片刻，下一刻，哑xue上感到一阵酸痛，那银面男竟是将他的哑xue解开了。

银面男冷冷看着顾生平，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

“师父，他们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长安再一次问道。

顾生平：“……”不想回答，可是不得不答。

“既不愿说话，点头总是可以吧。”银面男冷冷说着，又是一击，将他封住的顾生平的xue道解开。

顾生平无奈，只得艰难颔首。

“你捡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杀你……？因为师父……你背着师公的性命，所以你不想活了？”

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一开始，顾生平的确只是抱着这样的念头。可到了后来，却连自己都陷入了矛盾。

顾生平的无声，成了默认。

长安的声音中染上了些哭音：“师父……可你这么多年来，你明明有我在你身边，你也还是一直想死吗？我……我活着站在这儿呢，可还是敌不过师公重要吗？”

“当然不是！”抢先理智一步，顾生平的口已经如此喊道，“可是你要做剑圣，就非如此不可。粘着我，只会助长你的依赖之心，你永远成不了第一剑。更何况，你若成了剑圣……”

接下来的话，顾生平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剑圣背后隐藏的真相，不可轻易说与人听。

懦弱也好，胆小也罢。顾生平只是不想再让自己的手上染上重要之人的血。

若长安成了剑圣，难保有一日皇上不会下令要取他二人之间任一的性命。

顾生平正是知道长安的心性，所以知道倘若有朝一日，长安知他二人之间非死一个，以长安的心性，大约是……

“……我只是为你好……”草草地，顾生平只能用这几个字带过。

“为我好？”长安却像是听了什么可笑的说辞，低低地发笑，“……那我的想法呢？我只想报了仇，跟师父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如此而已。那什么狗屁醪糟的剑圣，若当了便得断了我跟师父的情谊，那我不要了，我不争了！”

“你说什么……？”顾生平愕然，只当是自己听错了。

“我不要当剑圣，所以不必自立；我不当剑圣，师父的后顾之忧也不会有……”

“那你的父母血仇呢！？”

“……那人只是要我当剑圣，成了以后，他会来找我罢了。我若不当，大不了花个十年二十年，寻他下落也就是了。可是……我若是当了剑圣，便会断了与师父的情分吧？那我不要，我宁可花一辈子时间去找那人，我也绝对不要跟师父分开。”

安清已经撤开了拦着长安的剑。

顾生平：“……”

“还是说，师父执意要我当剑圣？”长安缓缓走近顾生平，安清跟在他背后，像是戒备长安怕他做什么对银面男不利的事。

“哪怕我不做剑圣，我只想跟师父在一起过寻常的日子，师父还是一心求死？”长安的双眸中布满了悲伤，“我知道师公对师父很重要，可死者已矣，我这个生者站在师父跟前，师父的眼中，难道只容得下死者，却容不下生者吗？”

——师父，我明明在你面前，为什么你却不看我，只看着那棵海棠树？

幼年时的自己的心声，忽然在顾生平的心中响起。

正是这愣怔的一刻，长安却已经提剑横在自己劲边。

顾生平看得心惊，连忙喝道：“长安！你干什么！？”

长安却只是苦笑：“如果师父眼里只容得下死者，我这个生者要入师父眼里，也只能如此了吧？”

长安手腕一动，眼见长剑便要在脖颈上剜出一道鲜红，顾生平哪里还顾得及架在他脖子上的薄剑，连忙出手，一把扣住了长安的手腕。

那架在他脖子上的薄剑，竟不知何时被银面男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