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听得像是有些头晕了，他歪着头，见状，顾生平说道：“……他把自己作饵，将干王的注意力尽转到他身上，利用干王的野心，设局让我与他在干王眼前同时‘死去’了吧。说不定，我们被送出宫的原因，也与他有关。”

赵璟便将李赟教方隽说给干王听的那番说辞简单地说了一遍。

长安震惊道：“那……那照这么说，他根本就是为了我们，才受了这么重的伤……”

误会，都误会李赟了。

顾生平有些后悔，长安似乎亦然，都在这一刻不由得后悔起在小屋中对李赟的指责。

见得两人眉间都稍藏了一些阴霾，赵璟那难看的脸色方才稍稍缓解了些，他说道：“我言尽于此，你们若要追随他，是最好；但若不追随，至少也别怨他。重欢这次伤得很，那箭穿他身子而过，若非龟息丹骤然停了他的经脉流转，兴许他便熬不过了。”说罢，似乎也没别的想说的了，赵璟转身就要回小屋。

却在这时，长安仿若下定决心，连忙上前两步叫住了赵璟：“等等！”

赵璟微微回身。

“在你走前，我有一句话想问你。”

赵璟不出声，只静静地看着长安，似等长安的一句话。

“你效忠李赟，是不是？”

“是。”赵璟回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疑。

“那为什么李赟看上去一点都不信任你？”长安说道，“尤其是上一次见面，他看上去甚至一点机密都不想让你知道。”

“你问这话有什么意义？”赵璟问道。

“有。”长安斩钉截铁地答道，“我不想我以后效忠的人，对我没有一点信任，只把我当作一个工具人。”

赵璟旋即明白了长安的心思。

“他如此待我，是我应得的，因为本就是我对他不住。”赵璟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往事，眉眼间尽是苦涩，“但你们……你大可放心，他不会如此对你们。”

说着，赵璟便再没有逗留的意愿，他转身离去，只剩长安与顾生平相对。

赵璟与李赟之间，大约有什么复杂的过往，顾生平心道着。

长安已回过神，眼神中稍带几分歉意地望着他：“师父，我没跟你商量一下就做了决定，你会不会怪我？”

顾生平看得出，长安还有些忐忑不安。

长安在紧张些什么，顾生平心知肚明，他不言语地上前，直到走到长安身边，握住了长安的双手。

“我不喜欢被卷入斗争。”

长安眼中的歉意更甚了，他张口欲道歉，顾生平却早一步盖住了他未出的话音：“但是与你一样，我同样不喜欢欠人什么。”

“师父也不气他们了？”长安问道。

顾生平原气方隽背叛自己，“杀”了长安，可如今长安不曾被杀，甚至就连自己也能从那不幸的深渊中走出，心中的怨气便荡然无存。

如今又听得李赟这番苦心，若说不感动，确实为假。

顾生平想，长安大约也是与他相似的心思。

顾生平浅笑道：“不知底里时，我的确气方隽，怨李赟。可如今一切真相大白，我的心思，便是你的心思。”

两人相视一笑，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说不上来，但仿若彼此经过“死而复生”，又经过那一日的互吐心声后，如今他们之间便像有了一种可不言而明的默契。

兴许是彼此之间最深的隐瞒、芥蒂皆没了，所以心中阻碍尽无，心路相通。

“虽说不图名利，不过我觉得李赟的建议也不错。”

顾生平见长安笑得狡黠，他不由得好笑道：“你想到什么了？”

“我啊？我是想，虽然干国那狗皇帝不是玩意儿，可师父原来也算是拿朝廷俸禄过日子的。可是师父又不像沈玚方隽还有个官衔捧着铁饭碗，工作到底不稳定。若我行刺侥幸成功，而后自然会有新君上位。新君若同干王一般残暴无仁，自是教人发愁；但若不兴干王那套手段，师父可不就失业没收入了么？”

虽对干国皇帝诸多不满，可长安说得确实，顾生平长年以来的确是靠俸禄为生。若是突然没了俸禄，要顾生平出去谋生，只怕他一时半刻也不知该做什么才好。

顾生平不擅农耕，不擅经商，他生平会的，居然只有杀人，但……他并不想以此为生了。

“但若按李赟说的，来日我们助他复国成功，一来是干国的英雄，二来又是巽国的功臣，到时候我们两头收好处，可不得发达了？”

说着这样的俏皮话的长安俨然像是成了一个小财迷。≡

“拿了好处，然后呢？”顾生平不无宠溺地问道。

“到时候嘛，也学我小师父他们那样，偶尔出去看看山川大海；平日便在家不事生产，白日品书下棋练功，晚上我们也钻研钻研别的。”

钻研什么别的？

顾生平怔了怔，直到看到长安不怀好意的坏笑，他方才明白过来。

长安大约只是玩笑话，是想看顾生平窘迫的反应罢。

顾生平心中清楚，却难得起了坏心：“听说方隽给你看过一些杂书，想来你知道的大约比我多些，到时候看来你便能做我的师父了。”

“嗯？”长安愣了愣，“为什么？”

“所谓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你既懂得多，当然是你做示范，要我来懂，如此，夜里你自是师父了。”

也不知道在这短短一瞬，长安的脑中浮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刷的一下，满脸通红。

顾生平见着，终于忍俊不禁，轻轻地低笑出声。

长安方知自己戏人不成，反被人戏，更哪想平日正经的顾生平会这样戏他？一时羞恼，长安忍不住轻轻地锤了一记顾生平的肩头，却不想羞愤之间没有轻重，祸及顾生平未痊愈的伤口。

顾生平全无防备，突然一阵吃痛，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长安方才慌了，来不及顾及心中的羞恼，他脸上红潮未褪，又夹杂了满满的担心与心疼，好不热闹。

“师父，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伤口裂开了吗？我们回去看看！”说着连忙要扶着顾生平回房。

顾生平拉住了长安，他摇了摇头：“我哪有那么不堪一击。”他换下适才的故意调笑，转而满脸正经地道，“长安。”

长安仍是带着未消的担心、心疼，擡头见顾生平再认真不过的神色，他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李赟复国不知要多少年，过程中大约也有许多危险……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视自己的性命如无物，不要再瞒我。”

这一听，长安也随即说道：“这话我也要原原本本还给师父。师父也不许看轻自己的性命，也不能瞒我，待得李赟复国成功，我们都要活着再回到干国。”

顾生平颔首，他本想起誓让长安安心，但又想到于他们，发誓从来不必。他们之间的约定方式，就只那略显孩子气的一种，却是比发誓更真诚。

顾生平缓缓地伸手，小拇指勾上了长安的。

长安只一瞬怔了怔，却随即反应过来顾生平的打算。他笑得咧开了嘴，大拇指贴上了顾生平的：“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如头一次的约定一般，手指拉钩。只是这次的约定，必是两人相守。

“……一百年不许变。”

前路还有何磨难，谁都不知。可此刻，两人都心有默契，不管前路多难，只要彼此携手，总能千帆过尽万木春。

两人的大拇指仍贴在一起，他们相视着，不约而同地，长安微微仰首，顾生平缓缓俯首，在微风轻拂下，双唇交叠，心意交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