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全文完
次日清晨,阳光正好。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您的耐心等待,我们的飞机很快就要起飞了,请您再次确认安全带已经系好,手机电源已经关闭,谢谢!”
广播再次响起乘务长耐心提示的同时,旁边陆逍也伸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女孩镀上晨光的秀美面颊,忽地笑了:“顾小鱼,你真好看!你为什么这么好看!?”
顾苒也握住他的手,笑着看他,答出的仍是当年那句回答:“因为有你,所以好看。”
……
二零一五年十月,也是这样一个晴空万里的日子,夕城机场外一位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生静静仰头,不发一言地送走了那架飞往巴黎的航班,也送走了他的整个青春时代。
他盯着虚空看了好久,回神时,眼里温热的珍珠已经落了一地,他没有擡手去擦,靠着旁边一棵梧桐蹲下,整个人都在不受控的疯狂颤抖。
像得了帕金森一样,有点可笑。
可那一年,他也不过刚刚十九岁,他从小性格乖巧,长得也不赖,喜欢唱歌,喜欢弹钢琴,待人接物也尽量做到有里有面。
可他的父亲就是不喜欢他,无论他做什么,都得不到他的认可——妈妈虽然温柔漂亮,可对他的教育也是百般苛刻,不允许他出一点错。
因为,要想在一个目无法纪的亡命徒身边活着长大,就必须对自己和身边的人做到绝对的狠!而无情!
她是如此,她尚且懵懂的孩子亦是如此。
可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陆逍做的最错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十四岁那年遇见、喜欢,并克制不住自己招惹了那个一颦一笑皆柔情的女孩儿。
她很好,是真的好,无论外表还是内里,无论是从不轻易服输的那股倔劲儿,还是对生活永远充满希望的那份热情,都深深地吸引影响着他,让他忍不住地想离她近一点,再近一点。
哪怕早就想到自己的家庭可能会伤害影响到她,却还是在九年级暑假分开了一段时间后,又忍不住去找她,跟她做同桌,给她讲数学题,当然!有时也会欠欠地故意跟她斗嘴,故意敲她脑袋。
仿佛只有在那姑娘面前,他才能解开满身束缚,卸下片刻伪装,做回那个不怎么讨喜,甚至有点惹人讨厌的大男孩儿。
那时候她喜欢待在教室刷卷子,他就静静趴在桌上看着她,陪着她。
偶尔也会忍不住找她说话,问问她对未来的打算,那个很久以后的未来,久到可能再也不会有他的未来。
毕竟原本的计划里,他是没有给自己设计一个好结局的:“同桌,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指的是长大以后。”
“想去大理,西安,还有重庆,但我最想去的还是夕城。”顾苒笑着看过来:“你呢,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那是个盛夏的傍晚,金红的余晖顺着后窗爬进来,照的整个教室都很亮。旁边的男生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游戏,前边安子溢和科芯也不知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俩人正你推我搡笑作一团。
陆逍闻言只看着她,没有说话。
片刻,他从桌洞拿出笔记本,在夏日微风、与下课铃声的见证下,低头认真写道——
2012年6月14日,烟城,晴。
大理、西安、重庆、夕城。
这是她跟我说她想去的城市,都是听说住着很舒服,离这儿很远的地方,她,大概是不想再回这里了吧……
小姑娘等了半天没等到回答,乌亮的眼睛眨了眨,忽地凑过去想看他在写什么,却被人不由分说按着脑袋推回去了:“疼、疼疼……轻点儿。”
她眼里有泪花闪过,却还是咧着小嘴笑了笑:“你在写日记吗?为什么不能看呀?”
“顾小苒先说,你脑袋怎么了?”陆逍这才看到她脑门儿上那个浅浅地印子,也不知是磕的还是别人打的——他蓦地偏头盯着她有些躲闪的眼,沉声问:“是不是……是不是你妈妈又打你了?”
微凉的夏夜,外头梧桐叶儿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教室里没有开灯,他的脸颊轮廓突然变得有些恍惚。
顾苒下意识用力捏着手里钢笔,水汪汪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低下去。不知多久,陆逍才听见“唰唰”地写题声里一道沙哑倔强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会考上大学,我一定会考上大学离开这里的。”
“嗯,到时候小苒想去哪我都跟你去。”陆逍擡手揉揉她的脑袋,扯着嘴角轻声说:“顾小苒,你说咱这儿怎么没有流星呢?要是有流星的话,我就许愿把你变得小小的。”
她不明所以擡睫看他:“为什么要把我变小?”
陆逍测头趴桌上,看着她笑了:“因为那样我就可以把你装进口袋,偷偷带回家藏起来,再也不给别人看。”
顾苒闻言一愣,反驳的话没想出来,一张小脸倒羞得通红。
“你……你这个人讨不讨厌?”小姑娘不自在地躲开视线,翻着册子慢腾腾说。
陆逍没再说话,捏着衣袖扯过她细白的小手,兀自在那手腕画了只蝴蝶:“顾小鱼,你的蝴蝶一定会展翅高飞的。”
顾苒闻言擡头,看着他忽地说:“那你的蝴蝶要飞去哪?”
“我?我想带着相机去敦煌,还有拉萨,”他一眨不眨看着她,说:“去感受生命最原始的模样。”
顾苒:“我也想——”
陆逍捏着她衣袖的手收得更紧:“想……什么?”
女孩紧张地抿了抿唇,砰砰乱跳的心脏几乎要顺着嗓子眼儿蹦出来,但她还是逼着自己没有挪开眼:“想跟你一块儿去、去感受。”
——生命最原始的模样,去触及离天堂最近的地方。
……
顾苒刚走的那几个月大概是陆逍这辈子最难熬的一段时间了。学校、公司、妈妈的疗养院,他好像变成了时钟上的指针,永远向前,永远转圈,永远走不出那座名叫命运的“牢笼”。
他不敢去触及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东西,不敢回他们曾一起住过的房子,不敢经过她曾上课的教室、播音的广播站、学习的图书馆、兼职的奶茶店,甚至……连她常去的那个打饭窗口,他都没有勇气大大方方擡头看一眼。
他送走了他们的陆阿逍,锁上公寓,换掉手机壁纸、电脑壁纸、朋友圈背景、办公桌的相框,换了穿衣风格,剪了头发,变得越来越消沉,越来越不爱与人交流。
他以为这样就能扛过去。
可是他错了,他根本扛不过去,根本忘不了她,就算忍着不让大脑去想,心脏还是会痛到彻夜难眠,浑身抽搐,下意识的肌肉记忆更是说不了谎,骗不了人。
大二元旦那天晚上,夕城十分罕见地落了一场雪,陆逍去疗养院陪妈妈说了会儿话,出来街道正好是夜里十点多。他仰头看着飘飘洒洒往下坠的六角形雪花,和烟城的不太一样,那雪花体积大且漂亮,就像那个惊艳了他整个青春的姑娘。
看似遥不可触,实则温婉如光。
许是夜里的情绪实在难以控制,亦或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放纵自己一次,哪怕就这一次——看着看着,陆逍忽地从口袋里抽出手,缓缓擡起接了一片雪,掏出手机还没点开拍照,那雪花就无声无息融在他手心里了。
连一点水渍都没剩下。
刹那间,他整个人也像跟着化掉了。
手里手机“咔嚓”一声被捏碎了屏,肩上背包也顺着软下来的胳膊掉到地上。
他的嘴角还挂着浅浅地笑,刷然砸下的眼泪已经湿了脸庞:“顾……顾小苒,我好想……好想你。”
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颤着声音喊出了她的名子。
2016年1月2日,夕城,小雪。
顾小苒,顾小苒你知道吗?昨晚喊出你名字的刹那,我以为我会直接痛到心脏骤停,然后死在大雪纷飞的元旦夜,死在那条与你并肩去看我妈妈的街道……
但可笑的是……并没有,我还是活下来了,不但活下来了,现在还能写你的名字,还能抱着我们的陆阿逍跟它聊天儿呢。
……
泪水打湿了泛黄的纸页,手忙脚乱收起本子,红红的眼睛也迅速转开。
年后,巴黎某家华人咖啡店内,隔着三四张桌子的距离,陆逍眼里忽然撞进一位穿浅灰风衣,卡其色小皮包的女孩与夏凡幸一前一后推门进来,坐在离他不远的小吧台了。
因为店内光线较暗,又是反方向,只要他们不转头就看不到身后的陆逍:“感冒了就去看医生,你瞧瞧这都几个月了还不见好,我真是服了你这人了。”
夏凡辛熟稔的语气带着浅浅的抱怨,笑着拿了杯果汁塞进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