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玹
风不语踏入泯阖楼的时候,坐在主位上的陆殊连半点起来迎接的意思也没有。她只是淡淡的掀开眼皮,摇开折扇置于胸前轻轻地晃动,哼笑道:“稀客啊……”
风不语没有在意陆殊的挖苦和怠慢,走到她面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开口道:“神君。”
陆殊偏过头,接着道:“听闻崇阳殿风裂大人起兵,复敛战神大义灭亲,亲手擒获反神绞送到了帝君面前。复敛大人当真果断决绝,对谁都能狠的下心来。”
有的时候言语比刀剑更加狠戾,风不语惨淡一笑,对陆殊的前言恍若未闻:“在下此次前来,是有一事想求神君相助。”
陆殊想都没想立刻回绝:“不帮。”
风不语弯腰行礼,久久没有起身:“求神君……”
陆殊冷笑道:“你现在这样求我,那当初白玹求你了吗?”
风不语身形一僵。
陆殊开口送客:“复敛大人请回吧,你的忙我帮不起。”
风不语终于直起身子,他立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木盒放到了陆殊面前。
陆殊视线不动,仿佛没有看见。
风不语道:“这是白玹的……”话至一半,他喉间酸涩,再也开不了口。
陆殊的表情终于变了,她急忙忙拿过木盒打开,就看见了静静卧在锦盒里的骨簪。
这支簪子质地虽为骨,但周身泛着玉色。簪头上的花纹并不繁复,但能看到雕刻者的用心。陆殊艰难道:“白玹不是……”
风不语解释道:“他离开前被关在崇阳殿里用过刑,曾被风裂……剜下过骨头。”
话刚说完,陆殊气极,直接把手中折扇狠狠地扔到了风不语的身上。
风不语停顿了一下,接着道:“擒获反神时,我重新拿回了白玹的东西。白玹离开的决绝,等我拿到玉骨时,它早已不是原本的模样,于是我动手将其铸成了现在的样子。可就在最近几日,我发现白骨簪也隐隐有了消散的感觉。”
陆殊:“留不住这根簪子的原因,你不知道吗?”
“我知,”风不语苦涩道“因为白玹不在了。”
陆殊没有再开口。
风不语道:“神君是神农境的境主,掌管着万物生息之源。这已经是我能够想到,唯一留住白骨簪的方法了。”
陆殊:“白骨簪我留下来。”
风不语又行了一个大礼:“多谢神君。”
陆殊看着风不语苍白的面容,嗅着空中淡淡的血腥味,询问道:“你受伤了?”
风不语没有回答。
陆殊道:“你现在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补救,当初又何必……”
“琉铭地被屠,非我所为,也非我所愿。”风不语道“当初我和风裂都以为白月渠才是几百年前妖界诞生的玉骨神胎。白玹带我入琉铭地的时候,崇阳殿的人也渗透了进来。为了救白月渠,我带她逃往了仙界,却没想到因此……给了崇阳殿可趁之机。”
陆殊深呼吸一口气:“月渠呢?”
风不语道:“留在了复敛殿,我为她谋了一个仙职,有人护着她,她不会出事。”
“你既然能护的住她,那当初为什么救不了白玹??!!”
风不语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是我的错……”
陆殊忍着眼眶里的酸涩:“战神大人请回吧。”
风不语道:“神君,白玹还有一魂一魄留存于世。”
陆殊猛地转头:“你说什么?”
当初风裂对白玹用刑,风不语怒极,却万万没想到自己还会有为此庆幸的一天。
风不语:“我前几日去了一趟鬼界,把白玹的残魂投到了轮回池里温养。我要留在凡间找白玹了,这白骨簪,还请神君替我好好保管,多谢。”
陆殊反问道:“你不回神界了吗?”
风不语淡淡一笑:“神界不会因为没了谁就运作不下去,我留在凡间蹉跎,正好顺了帝君对我‘复敛’的盼望,没有什么不合适。”
陆殊又问:“那你怎么找白玹?”
风不语再次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铃铛:“这是白玹以前给我的寻骨铃,里面有一抹不散的神息,遇白玹则响。铃响,则故人归。”
陆殊久久没有回话,半晌后才道:“好……”
风不语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白骨簪,这才告别道:“神君,告辞。”
陆殊微微颔首,轻轻的“嗯”了一声。
风不语刚踏出泯阖楼时,一直被小心翼翼放置在怀里的寻骨铃突然停止了震动。来不及细想什么,等反应过来时,他已经重新跑回到了泯阖楼内,陆殊诧异的看向去而复返的人,惊讶道:“你怎么……”
风不语红着眼眶焦急道:“寻骨铃不响了。”
陆殊:“……”
风不语不穿坚甲时,半点不像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拥有毁天灭地之能的战神。反倒像个书生,也像个修道者。陆殊不清楚风不语在擒获反神风裂时受了多重的伤,但眼下看他的面色和神态,就知道他的情况并不好。陆殊心下不忍,但还是回答道:“白骨簪在我这里,所以你身上的寻骨铃不响了。”
“复敛,白玹已经不在了……”
风不语恍惚间回过神,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陆殊担忧道:“复敛……”
风不语强撑着扯出了一个笑容:“抱歉神君大人,叨扰了。”语罢,转身急匆匆的离开。像是怕再慢一步,他就会忍不住回头拿回陆殊手里的白骨簪。
疾步走出泯阖楼时,风不语再也支撑不住。他用手扶住墙壁,低头呕出了一大口血。
……
五十年后,京都最好的花旦再唱不动《牡丹亭》,封言和白玹过去听他讲过故事的说书先生也去世了,风不语从汲汲寻找从抽空,到老先生的坟前上了一柱香。
香上的烟被风吹成两条,风不语眼神骤然一亮,不停的奔跑在四周呼唤着白玹的名字……
无人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