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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玹(2/2)

一百年后,王朝覆灭,悦来楼坍塌在了烽火中……

五百年后,风不语在凡间收到了复敛殿神侍的来信——白月渠病了。于是他匆匆赶回,终于再次踏足了神界。

当初在琉铭地初见时,白月渠的身高只到白玹的胸口。如今再见,风不语打量着病榻上的白月渠,觉得她大概已经长到白玹的下巴处。

说来奇怪,明明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白玹的模样却在风不语心里变得越来越清晰,似是昨日刚别。

念之不忘,念之不忘。

白月渠这一病,病了足足大半个月。风不语寸步不离的照顾着她,听着她在睡梦中喊“爹,娘……”

但喊的最多的还是“哥哥”。

等确认白月渠病好之后,风不语甚至没有等她醒来睁开眼睛,便又匆匆下界。

一万年后……

国家再不是那个国家,京都也再不是那个京都,但神袛还是原来的神袛。

万年如一日的寻找,早已模糊了风不语对时间的认知。从广袤无垠的青山中来,穿过荒芜之地,再次来到繁华的人间。

这是百姓最艰难困苦的一年,战乱反复,烟火纷飞。再加上大旱饥荒,长街上横陈着不知名的尸身。百姓饿极了啃树皮草根,甚至做出了易子而食的事情。风不语走在长长的街道上,身旁有人与他擦肩而过,手里还捧着一块鲜血淋漓的肉。

风不语的眉头微微蹙起,按在剑鞘上的手紧了紧。正准备擡脚离开时,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

从死人身上刚割下来的肉,不应该是那个样子。

思及此处,风不语转身往方才那个人走过来的方向赶去。

幽深静谧的小巷深处,横躺着一个小小的身影。风不语快步走去,紧接着就看到了他大腿上血淋淋的伤口。

饥荒年代,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幼子,竟然活的和被圈养的牲畜无异。

风不语默然一叹,伸出手想要去探这个孩子的鼻息,擡眸时却毫无预计的和一双清亮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被贴身安置在胸口的铃铛发出了轻微的震动和响声,震的风不语心头泛酸,眼眶湿润。

躺着地上的孩子面色苍白,唇瓣毫无血色。分明正承受着剜肉之痛,但他还是下意识的对着风不语笑了笑。

风不语的眼泪刹那间就落了下来。

按照凡间的年份来算,那是宝历第九年。

复敛战神风不语在人界收养了一个五识不齐,六感不分的痴儿,给他起了一个小名,叫阿玹。

他们相逢的前几个月里,风不语一直在为阿玹治伤。阿玹的身体很不好,伤口也好的比常人慢些,过了很久才痊愈。

等他的伤势痊愈后,风不语就开始和他聊天。他们的话题很跳跃,风不语什么事情都想要告诉他,话说的又多又急,往往毫无逻辑。

阿玹智力不齐,大部分时候听不懂风不语在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很热衷于做出回应。遇到熟悉的词眼时,还会高兴的拍手。

风不语笑着看他:“你喜欢听曲吗?”

阿玹懵懵懂懂的愣了一会儿,片刻后重重点头道:“嗯!”

风不语伸出自己的手,犹豫后还是放在阿玹的鬓边摸了摸,他承诺道:“等你病好能下床了,我就带你去。我们去听《牡丹亭》,好不好?”

阿玹只是笑,并不回答。

这个承诺到底没有实现,他们相逢的第二年,阿玹又病了。这场病来势汹汹,几乎要了他整条命。风不语无措间去找了陆殊,两个神仙拼尽全力,才把阿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至此以后,风不语衣带不解的照顾在阿玹的病榻旁,祈求着他身体康健。

等病情稳定之后,阿玹开口却说不出话,擡眼也再看不见风不语了。

相逢的第三年,风不语亲手在阿玹病床的窗户边种上了几株牡丹花。那一年,花并没有开。

第四年的时候,花终于开了。阿玹虽然看不到,但还是深呼吸一口气,狠狠的闻了一遍花香。做完这个动作后,他转头想对风不语笑,却因为看不见风不语在哪里,于是只好对四周都笑了一圈。

风不语看着他可爱的样子想笑,但眼泪却先一步落了下来。

……

阿玹去世在他们重逢的第五年。

陆殊收到复敛战神大闹冥府,抢夺生死簿的消息后,急匆匆的跑去找他,最后在阿玹养病的院子里看到了风不语的身影。

院里的牡丹花落了,也再也不会开了。

风不语愣愣的看着来人,反应过来后居然还记得行礼:“神君大人。”

陆殊红着眼眶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学空鄞吗?”

风不语:“……生死簿上没有他的名字,他魂魄尚未养全,偶然间落入轮回,所以才命格多舛,神志不全。”

陆殊哑声道:“白玹呢?”

风不语:“多谢神君前来探望,我要先带白玹回一趟家乡。冥府的事,我之后自然会上界请罚。”

陆殊把袖间的木盒递到了风不语的怀里,不忍道:“……你看看他。”

“……”

风不语颤抖着手打开木盒,看着里面安然放置的白骨簪,无声之间已然泪流满面。

白玹离开的时候只给风不语留下了白骨簪,但阿玹的尸身却并没有像他一样化作清风而去。

风不语把阿玹葬回了琉铭地,捧上最后一抔黄土后,他终于再次魂归故里。

等风不语从妖界重回人间时,年份已经到了宝历十六年。彼时战乱已平,饥荒已过。国家昌盛,土木大兴,又是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

京都修了一座高大的酒楼。

风不语走进酒楼时,二楼的表演台上正好在唱曲。唱的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亭》,而是一出广为流传的《梁祝》。

他就这样站在台下,面色沉静,一言不发。因为腰间还别着剑,所以酒楼的小厮不敢上前招呼。

十八里相送这出戏百听不厌,直到台上的“祝英台”唱道“梁兄若是爱牡丹,与我一同把家还”时,风不语这才回过神,步履匆匆的往外走。

酒楼外头夕阳日落,火烧连云。

风不语从黄昏中走向远处,不能停留。寻骨铃依旧摆放在心口的位置,因为他还要奔向与白玹的下一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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