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在这次事件过后,师尊作为一宗之主,严惩了以风霄子为首,伤害师祖的一干人等,这其中,自也是包括了师兄段成月。
具体是如何惩罚的,彦初云便是分毫不知了,只是在同师兄一起送霍攸等灵祁门的医修下山时,他能感受到那向来温柔的师兄,提及师尊时,眼神中却一闪而过了丝丝恨意。
应当……
是错觉吧。
联想到段成月之前欺骗霍攸入忘归林一事,彦初云不由心中一紧,关切问道,“师兄,你…你还好吧?师尊他罚你罚得很重么……”
彦初云同段成月一起行在山间的泥泞的土路上。
晚夏早秋的天儿里,山风已经愈发见寒,可巧空中又开始落起了细雨,彦初云环住双臂,仍能感受到侵骨寒意。
段成月倒是并没有多大表情,他也不畏寒冷,大踏步走在彦初云前头,听到彦初云的问话,才回首遥遥地望了他一眼,神色空茫,默了好一会儿才复开口,“我已经没事了。此次师祖一事,是我当时念着同门安危,这才听信了风长老的话,处事不周。本就是该罚的。”
“只是……”
段成月忽然话锋一转,一字一顿地道,“师弟,我很担心你。”
“担心我?”彦初云不解,“为何?”
“师尊身为宗主,向来铁面无私,便是如风长老那般德高望重的宗门长老,还有我这个跟随师尊多年的徒弟,他都会下重手严惩,若是以后,你…你身上的魔性压制不住,果真入魔,师尊定然也是不会放过你的。师弟,你要知道……”
“在我们师尊的心中,向来是不会存在任何偏私与情感的。”
“你也不例外。”
段成月的话,如同是在彦初云的心间砸了一记重拳。
彦初云明白,段成月的话没错。
他从一进宗门开始,就能明显察觉到黎璨对于段成月这个勤勉好学的徒弟,是很满意的。
他甚至曾为师尊更欣赏师兄而闷闷不乐过。
可师兄做错事后,照样会受罚。
这是不是正说明,师尊为人刚正不阿,不会带有任何情感?
那…
之前师尊对他那突如其来的占有欲又算作什么?
彦初云心乱如麻。
若是他以后也做错了事,或者真有压制不住体内翻涌的魔力的那一天时,是不是师尊也会为了大义…灭掉他……
彦初云无法确定了。
“师尊!”
可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听到行在前头的师兄冷不丁地唤了句师尊,彦初云一擡首,竟然在远处的腰上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黎璨依然未带任何人,长身撑伞立于绿意融融的山间,发上的玉带和广袖随风飘扬,清雅出尘,仿若是九天之上下到凡尘的仙者,不沾烟火,不染尘埃。
彦初云匆匆移开目光,垂眼却瞥见了自己脚底黏满的山泥,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一个词,云泥之别。
他同师尊,便就是云泥之别。
师尊是高高在上的仙门宗主,也是迟早要登临仙门的神君,而他,却只是一个魔族的后代,一个要死于师尊之手的,不折不扣的大反派。
他又该对师尊有什么期冀呢?
彦初云沮丧地低下头,可蓦然间,头顶的雨丝儿忽而没了。
反是,多了一把伞。
感受到身侧突如其来的一阵清风和男人熟悉的气息,彦初的云身子立时僵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随我回去。”
黎璨的语气略显强硬。
他甚至看都没看一旁的段成月,只双眼幽邃地望向彦初云。
“师尊,我……”
段成月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黎璨却已经下令,“你先走,我带阿云回去。”
“是。”
段成月将话咽回肚中,哀怨地望向立于同一把伞下的二人,忽而无力地想,自己大概永远都无法取代彦初云在师尊心中的地位。
就像自己,大概永远也都无法取代彦初云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可那又如何?
如今,彦初云才是万人唾弃的魔种后代,而他,则是中昙洲第一仙门的掌事大弟子。
再说了,彦初云一定会死的。
玄天宗的宗主之位,迟早也会是他的。
不…不止……
段成月眼神中的光亮渐次癫狂,他的野心,绝不止仅是玄天宗。
——
“最近为何又开始避着我?”
师祖走后,无涯居再次变得空荡冷清。
彦初云也不大愿意再住在无涯居中了,因他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如何面对先前发生的一切。
可今天,他却再一次被师尊带了回来,目睹着眼前熟悉的景象,彦初云心间发酸,垂下脑袋,没有吭声。
黎璨收伞,指尖却稍一用力,擡起了少年尖削的下颌,定定看他。
无涯居中有结界阻隔,雨点儿落不进来,寒风也刮不进来,可彦初云还是生生地打了个寒颤,师尊的眼神让他没来由地感到害怕。
一如那日,他被师尊强迫时的眼神,冷而强硬,却又莫名地带了几分偏执和疯狂。
“我在问你话,回答我。”
黎璨声线低寒,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可彦初云明白,这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彦初云艰难仰起头,唇瓣微动,“我…弟子这几天和师兄还有霍攸在一起,霍攸就要离开封越山了,所以我们就想着聚聚…弟子没有…没有刻意避着师尊……”
“成月,霍攸……”
黎璨不置可否,指节却愈发用力,在彦初云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肉上印下两道显眼的红痕。
“你为什么总爱和别的男人在一起?”
黎璨俯身凑近,声线低哑,他箍住少年的腰身,止住彦初云的挣扎,近乎贴到他通红的耳根,缓缓地道,“你是不喜欢成月?还是说,你喜欢灵祁门的那个小子?”
“弟子…弟子不明白师尊的意思。”
彦初云羽睫微颤。
男人的热气轻拂过皮肤,酥痒难耐,偏偏他的师尊,似乎很喜欢他现在的反应,将他细微的颤抖尽收眼底,与他贴得更近,温热的唇瓣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耳廓,看他徒劳无功的扭动身子,却怎么也挣脱不开,仿佛全然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师尊,不免会让彦初云想到,那日将他困在床榻上,意欲强-上的情形。
这算什么?
师尊到底把他当做了什么?
上次的事,师尊对他,当真一点儿解释都没有吗?
就算他不提,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在乎,相反,剑灵风波平静后的这一段时间,彦初云满脑子全是师尊。
可现在,师尊却平白无故地,又一次桎梏住他,用那种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他,这是把他…仅仅只当做一个发泄用的工具吗?
彦初云气急,不知从哪里来了股蛮力,狠狠扯开黎璨的手,连退几步,怒视向黎璨,“师尊为何要这么说我!”
“为何?”
黎璨眸光更深,“你这几日,从未回过无涯居,同那段成月和霍攸一道,夜夜饮酒笙歌,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师尊?”
“笙歌?在师尊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黎璨的话再一次刺痛了彦初云。
没错,他这几日确实是和段成月和霍攸呆在一处,一面是因着发生了那件事后,他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师尊,另一面也是因着师祖去世,而霍攸又要离开,彦初云心中感伤罢了。
他们是饮了几杯自己酿的清酒,可那绝不是在作乐,反倒是借酒咏怀,一寄愁思罢了,可在师尊心中,他竟然是这般不堪么?
彦初云倏然对上黎璨凉薄的目光,紧握住拳头,手背绷出道道青筋,也不愿再多做解释,赌气转身道,“既然师尊如此想我,那弟子走便是了!省得在这儿碍你的眼!”
“走?”
黎璨似笑非笑,突然,冲彦初云扬起手里的木笛,“这是什么?哪个野男人给你的定情信物?”
师尊手上,赫然正是阿无给他的木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