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娃娃给乔馥蕊带来的开心持续到第二天下午,她被妈妈喊回家吃饭。
每次回家乔馥蕊大包小包拎了不少东西,她爸爸好酒,客户送的酒乔馥蕊不喝,留着带回家送给爸爸,她妈妈舍不得买新衣服,她对照尺码去商场挑几身,回家说网上买的,不贵,几百块钱。
除此之外,乔馥蕊特意回来送钱的。
以她的工资水平,一个月轻轻松松上万,拿出一半给妈妈,父母年纪大了,吃喝方面不能再凑合。
尽管乔馥蕊做的让人挑不出毛病,她回家还是得不到爸爸的脸色。
客厅,乔家房子两室一厅共70平,当年乔爸全款卖下,没考虑地理位置,找了个老小区纯粹图个便宜,乔馥蕊喜欢安静,现在住的阁楼是大学租的,那时候打打零工,赚的钱拿出来交房租,工作之后收入还算可观,她找到房东买下来,一个人背负房贷。
乔妈在做饭,乔爸在客厅沙发戴着老花镜,双手抻了两下报纸,乔馥蕊坐在旁边小沙发看电视。
“工作怎么样。”看到报纸上密密麻麻的招聘信息,乔爸头都没擡,冷淡问道。
“不错。”乔馥蕊视线从电视画面移开,中肯道。
“怎么个不错?”听到回答,乔爸并不满意,堵气似得折起报纸扔在一旁,“每次回来问你都说不错,不错还会换工作吗?!你才去珊诚几年?做到总监位置就止步了?不打算往上了?!”
面对接二连三的质问,女人收拢五指,她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温热的茶未能给身体带来任何温暖。
“说话!”乔爸最看不得女儿沉默不语,厉声道。
“爸,我好不容易抽空回来一趟,您说些我爱听的行吗?”爸爸自她从上家公司离职态度格外刁钻,乔馥蕊有苦难言,仍尝试平心静气商量道。
“你爱听什么?”男人很快反问回去,“你能听得进去什么?放着大公司的设计师不做!跑去一个小企业,机会摆在你眼前你不懂的珍惜,你知道多少人羡慕你吗!”
呆在客厅与爸爸同座的每分每秒都让乔馥蕊喘不动气。
次次回来次次挨骂,困扰爸爸的问题永远是她为什么从大公司离开去到珊诚,她...苦涩揣在心底,乔馥蕊眼里流露落寞,纵有一肚子可以解释的话,她指甲用力刺入手掌的皮肉,擡头看着咄咄逼人的爸爸,温和笑道:“爸,我会努力。”
“努力往上爬,请您不要担心。”
更多时候乔馥蕊愿意体谅爸爸的不得志,外地人在本地难出头,可直到今天依然有外地人拖家带口来Z市放手一搏。
十年前她跟随父母搬来Z市,爸爸称这座城市辉煌,美食流向全国各地,慕名而来的游客带动经济发展,处处充满机遇,发展空间比小县城强的多,医疗,教学也是顶尖水平,那时候一家三口怀揣希望,不顾亲戚反对,卖掉老家爷爷奶奶留下的房子准备定居Z市。
爸爸没什么文化,小时候家里穷,初中毕业辍学打工补贴家用,挣来的钱拿出百分之八十照顾卧病在床的奶奶,后来经村子里介绍认识了妈妈,两个人草草结婚,婚后妈妈辞掉工作一直充当家庭主妇伺候公婆,一家人勒紧裤腰生活,再后来两位老人相继去世,留下两套房子,一套住着一套卖掉做生意,家里经济状况才有所改善。
乔馥蕊很小的时候就明白,对比班上谁的爸爸当官,谁的妈妈穿金戴银,他们家只是广大普遍家庭之一,爸爸听了发达朋友对Z市的描述,义无反顾搬来,还是没能如愿过上富足的生活。
创业第一年,爸爸开了间小茶楼,地理位置不是很理想,货源有问题,一年下来赔了不少,第二年亦是如此,等到乔馥蕊读大学,迫于经济压力爸爸放弃发家致富的想法找家厂子上班,按照他的规划从底层做起,一步步往上爬,他老板是本地人,喝了酒跑去厂子里挑刺找茬,开口闭口数落一帮外地人没出息,尤其厂子里爸爸在内的中年人,一把年纪混不出名堂,这辈子没戏了。
爸爸听进心里,对比厂子里当上小领导并比他年轻的外地人,终于认清一个现实,不是他让人瞧不起,人到中年骨子里的自卑早已让他失去斗志,这座城市没有别人口中的美好,繁华对应物价之高,生意若想成功要靠人脉,靠行业优势,一无所有的他想出头太难了,机会掌握在小部分人手中,他谁都不认识,每天累死累活挣不着几个钱,他要养家,供乔馥蕊读大学,自卑和压力摧毁了他幻想中的大都市。
欲壑难填不可怕,欲望被琐碎麻木的生活消耗掉,才会活成老板口中那类“外地人”。
自从想明白,爸爸开始变得啰嗦,每天下班回家找妈妈抱怨糟糕的生活,日子按下重复键,盼来盼去一年到头盼不出个希望,休息把自己关在家喝大酒,醉醺醺跑到楼下评论人家老爷子下象棋,有时在家里睡着听到楼下邻居吵架,二话不说冲下去敲门劝架,只能从些微不足道的事上面找存在感。
可是老爷子们没有每天都下象棋,楼下邻居也没有经常吵架,爸爸想起了乔馥蕊。
他辛辛苦苦供着的,内在外在都比街上随便拎一个本地人优秀百倍的女儿。
乔馥蕊正是他保留颜面的最佳选择。
...发完脾气,乔爸端起茶杯大口喝茶,嘴巴咂摸没味道的茶叶末,语气见缓道:“蕊蕊,你最好说到做到。”
乔馥蕊保持淡笑,弯腰帮爸爸的茶杯添上热水,木然道:“爸,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句话便像魔咒,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乔馥蕊在心里默念,反复说给自己听,她不能让父母失望,这个家只有她了。
“闻着饭香了,我去厨房看看。”倒完热水,女人慢慢起身,她奶咖色的西装干净平整,西裤没有一丝褶皱,忽略脸色那一点自己都不在意的苍白,完美的样子和家里的简陋格格不入。
..
厨房乔妈在炒菜,听见女儿进来擡起胳膊擦擦汗道:“又吵架啦?”
妈妈年轻时是个温婉的女人,气质温柔,落落大方,然而再漂亮的女人也不敌岁月漫长,时间在她脸上留下残忍的印记,她眼角堆满深刻的细纹,皮肤常年疏于保养,肤色暗黄,毛孔粗大无比,身材随着年龄走样发福,乔馥蕊每次回家见到她,只能从她身上看见一个家庭妇女操劳半辈子没有怨言的心酸。
关于妈妈的问题,乔馥蕊避而不答,从后搂住妈妈宽大的腰,下巴靠在妈妈沾染油烟味的肩头乖巧道:“妈,我给您的护肤品好用吗?”
“你赵阿姨和我说那个水乳两千块一瓶,好贵的,别买啦。”女儿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乔妈心疼道。
“您回答我嘛,用着好嘛?”乔馥蕊执着。
乔妈炒菜的动作一顿,搪塞道:“我旧的没有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