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
被屏奴嚣张无礼的行径惊到,周君的娘亲擡手指着屏奴,眉眼间积压着恨不得将屏奴剥皮抽筋的戾气,怒声道:“你算是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周母心高气傲,自是不容任何人轻视宁家。
为了维护宁家的尊严,她在宁境主还未开口的时候擅自做主,抢先对屏奴下了手。
只见她长袖一甩,一把细剑从她的袖中出现,带着铮铮水色,笔直地向屏奴袭去。
面对如此凶恶的一招,屏奴那被长睫半掩住的眼睛根本就没动。
众人还没看清周母的剑招,先见那把朝着屏奴而去的剑慢慢地变成了粉末,然后消散在众人的面前。
“怎会如此?!”
“这可是宁氏四宝之一的藏水剑啊!听说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连那黑岩绝壁都能击碎,怎会断在这人手里?!”
在剑碎之后,诸如此类的话不在少数。
在场的人似乎都绷不住冷静的面容,开始七嘴八舌地吵闹起来。
原本气定神闲的周母表情变了,场上的众人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望着站在中间气定神闲的屏奴,有些叫不准这人的来头,心里也怕了起来。
宁境主瞧见这一幕,握着剑的手紧了紧,面上却不露分毫,面不改色地问道:“敢问尊驾来自何处?”
屏奴眉眼上擡,望着宁境主的目光不掩轻视嘲讽。
他一边慢步向何以致走去,一边傲慢地说:“你算什么东西?就你,也配问我姓名?”话音落下,他擡起左手,手指往上一扬,就将打量他的周君推开,让对方狼狈地撞在房中的门柱上。
等着打开周君后,他当着众人的面弯下腰,凝视着何以致失神的双眸,那双眼中怒气挤压的眸色更深,就像是泛着寒意的冰山深潭。
随后,他一只手掐住何以致的下半张脸,一边对着宁境主说:“看着云海的死人不在,就想趁机生点乱子,你的心够野的。不过说句实话,如果不是你把主意打到了何以致的身上,我许是会赞赏你的这点小心机,可如今……”
他说着说着,手上青筋暴起,虽是表情不变,但他握着何以致的手却像是在与自己较劲一样,露出了既想死命掐住何以致,又要克制不去掐痛对方的癫狂,只将不愉快的情绪留给宁境主。
一旁的下人看到这一幕,已经有了逃跑的心思。
不清楚是不是错觉,来到这里的下人总觉得外面的天似乎从晴转阴。
别的不说,就是内室的光线似乎都暗了不少。
期间有人对视一眼,有心逃跑的人眼眸紧紧锁定那个背对着他们的黑色身影,见那黑发如墨,身形俊逸的人背对着他们一动不动,只觉得对方那面朝何以致的身影像是一片藏着雷电的乌云,也像是一座越不过、碰不得的冰山,散发出无尽寒意。
而后,在谁都没有防备的时候,下蓝上黑的火忽然从这人身上爆开,将靠近的人全部烧成了灰,将离自己远的人全部都震飞了。
顷刻间,不管是观察屏奴的何欢,还是警惕屏奴的宁境主,亦或者是那些想要逃跑的人都没有挡住这一下。
一声巨响在夏日的午后突然出现,搅乱了邑珲境内的太平。
远处的山林不管外间动荡与否,依旧带着生机勃勃的翠色,立在天玄府不近不远的位置。
彼时一阵微风吹来,麦苗向西滚动阵阵绿浪,山中的农户正在田间观察麦苗生长情况还未直起腰,就见一道阴影出现,紧接着地面开始剧烈地震动。
不知发生了什么。一滴汗顺着农户麦色的粗糙皮肤滑落,伴随着吞咽口水而上下移动的喉结,无端渲染出几分紧张的氛围。
背对着那阴影,农户催动着僵硬的身体,逼迫自己回头看向身后的异常,而后,农户看到了远处的天玄府出现了异常。
白色的骨刺在一日午后突兀的出现在天玄府中,临近的百姓本都在做着各自的事,从未想过在这与往日没什么差别的午后会有什么巨大的变化等着他们。
当他们听到那一声巨响,转而望向天玄府所在的方向时,他们瞧见一根直耸入云的白色骨刺将天玄府毁了一半,紧接着天玄府所在的地方地面开始上升、断裂,黑土或抱团或松散,不断地落下,将那奢华的住处搅得一团乱。
邻近的人不清楚天玄府中发生了什么,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计,开始对着天玄府所在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带着相差不多的惧怕。
不管天玄府于宗门而言算是什么存在,对于邑珲的百姓来说,天玄府都是在妖魔来袭时保护他们的最强屏障。是以当他们看到天玄府出现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乱状时,纷纷担心起邑珲中是不是多出了什么难以控制的妖魔。
而不管府内乱成什么样子,秦华争和伤他的那人所在的地方都是十分安全。
只是这安全只属于伤了秦华争的那人。也只有那人能够享受到。
滴答滴答……
血顺着青瓦不断地往下滴落,经由青瓦上交错的旧痕来到房檐边,最后缓缓地落在下方前窗的石阶上。
如果此时房内有人正巧坐在窗前往外看去,八成会被血色惊到。
就像是下起了一场十分罕见的红雨一般。
窗外血滴不断滴落,带来的血腥味难言掩饰。
但如今天玄府乱了起来,根本就没有人会关心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为何会有血腥味。
此刻,失血过多的秦华争已经无力保持清醒的头脑了。
坐在他身边的人依旧以悠闲的姿态遥看着远处,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说了一句:“我当年成亲时,他也是那么闹的,只是与何府主不同,我家人没有那么好运,一杯酒过后,什么也不剩了。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他的性子多多少少会改一些,没想到他还是一成不变。而这样也好,他不变,会让我省下很多力气。”
而什么力气,什么成亲,秦华争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被来人又捅了两刀,秦华争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
那双疲惫的眼眸死气沉沉,倦意难掩,很快就当着伤了他那人的面合上了。
在合眼的那一刻,秦华争脸侧的一缕黑发滑向一侧,掩盖住了眼下疲惫的青紫痕迹,宛如一朵失去了水分即将干枯的花朵。
眼看着秦华争失去意识,这人拍了拍身上的灰,起身离开了房顶。
与此同时,正在远处往回走的郅玙突然低下头,看向自己腰侧莫名其妙多出来的伤口,眼睛一转,立刻知道了府中有异常情况。
可秦华争伤的太重了,伤势影响到了郅玙,让郅玙头昏眼花,险些没有站稳。
在之前,郅玙为了保命选择与秦华争魂魄相连,如今虽是已经斩断了两人灵魂的七八分联系,但因曾经融合过,所以或多或少郅玙都会受秦华争的影响。
因此,在没有斩断两人的关联前,如果秦华争受伤,郅玙无法幸免。
故而当郅玙擡脚往左侧走去时,他忽然跌跌撞撞地靠在了一旁的树上,脸上血色全无,虽不如远在府中的秦华争伤势严重,但也没有比对方好到哪里去……
——
巨大的骨刺围在一起,组成了一条长长的盘蛇。
那些骨刺单看时看不出是什么,等着变大数倍突兀地半立在空中时才露出了自身的不凡。
灰头土脸的何欢扫过那些巨大的白刺骨刺,能从那些没有相连的骨刺上看到不时游动的黑影,以及一双猩红的、总是在骨刺缝隙之中窥视外间的竖瞳。
那一瞬间,何欢想到了一件事。
“魇、魇蛇骨。”披头散发的何欢面上血色全无,苍白的唇轻颤几下,虽是心里惧怕,却还能稳住自己不露出惊慌的神色。
他难言惊讶:“你是千阳境主?”
细小的沙粒不断滚落。
在尘土飞扬的废墟中,除了何欢夫妇与周君外,其他人都被钉在十米高的骨刺上。
曾经辉煌宏伟的建筑随着天玄府的匾额一同被毁。
眨眼之间,那高高在上的梦若来客变成了一具具不会说话的尸骨。
那些白色的骨刺毫不留情地穿过这些人的身体,将他们留在了顶端的位置,一点点吞掉他们的血。
其中包括准备害何家分权夺位的宁境主,以及那嚣张的周母。
而在骨刺下方,何欢夫妇跌坐在一侧,一双眼睛愣愣地看向对面,既想上前又不能上前。
除了他们之外,场上如今唯一一个手脚俱在的人就是周君。
视线转动,不远处的周君被几根骨刺抵住,按在刺死了宁境主的那根白刺上,头上因为撞击出现了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色盖住了那张俊秀的面容,只留下一片刺目的红,以及那双死死盯住对面人影的眼睛。
那双眼里有恨,有怒,唯独没有怕。因为性情使然,即便是恨到了极点,周君也没有大吵大闹。
与狼狈的周君不同,何以致连根头发都没掉,如今正坐在府内唯一完整的椅子上,一旁守着毁了天玄府的屏奴。
“少府主?”
“以致?”
屏奴伸出手,换着称呼叫了何以致几次,见何以致一直无精打采,便扶住何以致的头。
何以致不理他,一直看着远处的周君,对他的声音毫无反应。
屏奴看到这里,伸出手碰向周君留在何以致手上的手镯,刚想勾住毁去,又瞧见上面花纹复杂,停下了手。
没过多久,一只黑鹰出现在屏奴头顶上方,等来到屏奴身侧时落在地面,变成了一个穿着黑衣的人。
“君上。云海依旧没有动静。”他跪在地上,向屏奴汇报。
“知道了。”屏奴敷衍地应了一声,之后摸了摸何以致的脸,对着何以致那张呆愣到不正常的面容思索了片刻,而后将人抱起,带着对方回到了千阳。
他们走前,黑鹰把何欢夫妇以及周君都带上了。
而别说是何欢夫妇,就是周君都没有去过千阳。
与下三界之首的邑珲不同,梦若虽处于上三界中,但一直都立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谁都知道,上三界中云海是六界之主,云海境主是天道所选,也是上任云海境主的弟子,而千阳的境主行踪不定,从不与梦若有什么来往,因此梦若之上的两界对于
除了知道云海的境主使用天玄剑,千阳境主使用魇蛇骨之外,外人对他们的事情并不了解。直到如今被千阳境主屏奴带回千阳,何欢夫妇坐在黑鹰的身上,这才看出了千阳这个世界与下界都不同。
千阳里没有太阳,没有活人,只有不少的死者怨气,所到之处处处都是荒地乱坟,而且有不少的红色岩浆在下方翻涌,活似一幅炼狱景象。
何欢不知千阳是本就是这样,还是在这位境主的手里变成了这个样子,心里只对千阳的现状感到惊讶,而他打量完下方之后又看向前方,心里不安的疑惑半分未减。
奇怪,太奇怪了。
今日之前,谁能想得到府中最不起眼的下人竟是千阳的境主,而千阳境主这般尊贵的身份,为何会愿意来到何府,还给何以致当下仆?
何欢思索片刻,记得何以致说过他是在苦海旁遇到屏奴的。何欢纵然不想贬低自己的儿子,但不得不承认,即便何以致相貌出众,也没有出众到会让千阳的境主一见钟情,为了他情愿常年留在府中的地步。
而且就以身份而言,如果千阳境主想要何以致,何家根本就无力抵挡。
为此,何欢料想其中必然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内情。
而且之前千阳的境主还说过——“这是第二次”。话里话外的意思好像是何以致曾经定过一次亲,也曾由他毁过。
可这怎么可能!
不止是何欢,就是秦华夫人同样是想不清楚。
但很显然,前方那脾气不好的人根本就没有给他们解释的心思。
等来到了一座山上,屏奴抱着何以致手一擡,让一束光撕开了头顶的黑幕落了下来。
可惜的是,偌大的千阳中只有这个地方是有光的。
等着亮光出现,与天玄府一模一样的宅邸随之而来。
那宅邸似乎是经由风送来的,歪斜的幻影缓缓自左侧出现,等来到右侧的时候慢慢地立住,然后变成了与天玄府一模一样的地方。
紧接着,何欢夫妇的面前多出了无数的下仆、弟子。
那些不过是幻影打造出的人拥有着与邑珲天玄府里的人相同的面容。
明明是屏奴幻化出来的,却拥有着与真实的活人无异的表现,以及相同的态度。
秦华夫人看到这一幕心下一沉,再看屏奴,眼神也变得复杂起来。
她心知幻化出相同的景物,明显是对方想要哄骗何以致,也是没打算让何以致离开这里的意思。
变出这座府邸之后,屏奴就抱着何以致往前走去,头也不回道:“你们的下府毁了,我便还你们一个,而入了府后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们应该也清楚,别想那些犯蠢的事,不然大家都不好过。”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消失在何欢夫妇的面前,笔直地朝着何以致的房间走去。
期间,黑鹰跟了上来,先是看了看屏奴的脸,然后又看了看何以致的面容,心里隐隐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