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天亚吗?”对方疲惫不堪的声音竟带着一丝哽咽,似乎是刚刚哭过,有浓重的鼻音。
我认出,这是舅舅。
“是啊,”海风吹打在电话上,发出嘶嘶的噪音,我换了一只手拿电话,“舅舅?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在哪?”
“回家的路上啊。”我答,同时感到疑惑。
我这段时间都很乖啊,又没有逃课又没有怎么玩游戏,舅舅应该不会是妈妈派来的间谍吧……虽然曾经有过我逃课去网吧被舅舅看到然后他通风报信给妈妈的事情……搞到后来每次一见到舅舅我就本能似地逃开。
“小亚啊……”他忽地狠狠地叹了一口气,“你爸妈他们……”话语戛然而止,电话那头只传来沉重的呼吸声。
我的心猛的一窒。抚抚胸口,我深呼一口气。
“怎么了?”我笑着问,边猜测,“是不是他们忘记带钥匙了?”
“……”那头不回答。只有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我的脚突然变得很软。
“舅舅……你说,爸爸妈妈他们到底怎么了?”
“……今天下午……他们两个走在路上……货车失控……”
“然后呢……他们没事吧……”眼角慢慢模糊起来。眼前的景色摇曳不停。
“……你现在来第一医院……”他说,声音中有止不住的颤抖。
我撒腿就跑。我的脚很软。但是我跑的速度很快。
风在耳边呼啸而过,海水一浪接一浪拍击着岸上,汹涌澎湃,似是一头野兽在咆哮,又似是发出近似灵魂撞击的声响。
今天的天一直都很蓝,放晴,阳光充沛,没有下雨。
我跑到医院,用的时间很短,心里想着即使刘翔见到我的速度也会自卑。
缓了缓气,我走进医院。
医院里刺鼻的消毒剂味道,令我感到作呕。我突然想起,爷爷去世时,走得很安详,但是排山倒海的哭泣声还是响彻了病房。大家都畏惧死亡。
跌跌撞撞地冲进病房。那一瞬间我看到病房里挤满了人,一片黑色的人影,医生身穿白衣褂子,特别显眼。我闭上眼,再次缓了一口气,然后睁开眼。
爸爸和妈妈坐在病床上。
他们对我笑。像往常那样温暖明亮的笑容。
妈妈说,哎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居然会被货车撞到。
爸爸说,亚亚,有没有吓着你了?不怕,我们没事。
可是他们没有。
他们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头部血浆凝固结成难看的痂,眼睛闭着,雪白的床单像是被劣质的油漆染红,将他们的身体紧紧地覆盖起来。
我以为,我眼花了。或者,在做梦。
顿时,天昏地暗。
只记得依稀有人把我抱着,紧紧地抱着。接着是一片撕心裂肺的哭泣声,透彻的绝望直直撞击进心底。我怔怔地看着他们。
泪水温热,但是我的心像是突然掉进了冰窖,寒冷透彻。
我什么也没听清,只觉耳边一直在嗡嗡轰鸣个不停,感觉快要炸开那般。
天旋地转。
「人走在路上被车撞死的几率是多少?」
有一阵子西晓很爱看《读者》。她介绍《读者》上面一篇关于事故几率的文章给我看。文章说,很多人都怕走在路上无缘无故被撞死,实际上,走在路上被车撞死的几率跟飞机失事的几率差不多,千万分之一,甚至更低。
千万分之一。
机率真的很低,但不可以说无。
当时我们说,如果能碰到这些事,都可以去买3T了,直接中头奖。我们都觉得好笑。
现在,他们躺在病床上。伤痕累累的身躯,还有那逼得人直流泪的血色蔓延。
一点也,不好笑。
我走进电梯。
电梯的灯又坏了两盏,隐隐约约地闪着微弱的光,启动时,吱吱作响,铁链碰撞的声音,一下又一下。
电子仪器不断变更数字。
1,2,3,4……16。
我走出电梯,从书包里拿出钥匙,打开门。摸黑走进去,打开灯。大厅顿时灯火辉煌。
小巧的三脚玻璃茶几上摆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中华香烟,限量版Zippo打火机。沙发上有一件深黑色的毛皮大衣,爸爸最喜欢穿的那件衣服。
我走上楼,走到我房间。电脑台上仍然静静地躺着那张留言条。
我拿起来,轻声念。
后来是长时间的发呆。脑袋空空,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恍惚间我走上天台,其实我只是想看看天上的月亮。月色清晖,银白的微光透在石凳上。今晚是弦月。我转过头,就看到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背着月光看不清楚她的样子,她的身影却让我有一种莫名的熟识感。
我看到她伸出右手:“跟我走。”
没有一丝犹豫,我走过去。两手交握。
……
在那个世界,看到的最后景色是她温暖的微笑。
作者有话要说:于是还在期待的同学就期待我下一次的爆发吧(废柴捂面蹲墙角继续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