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的病患问个不停，“那患者到底什么情况？”

赵时顿住脚，皱眉看沈殿有几秒钟，他明白这孩子是在较劲为什么会有人选择放弃治疗，就像他，接受放弃对郑秀怡进行无意义救治的建议，但心里还是过不去那个坎。

他看着都于心不忍，就简单说几句：“那个患者不幸患上肾衰竭，目前需要依靠透析来维持生命，到最后也只有肾移植这一条路可以走，可现在的局面是找不到合适的肾源，而且即便是有，那家的条件也不允许，他们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支付昂贵的手术费用。”

沈殿陷入沉默，原来人人都有心酸不易。

赵时轻轻拍他肩膀，“活着都不容易，有的病患家里状况好，可等不到匹配的器官移植一样白费。”他长长叹出一声，“现在我们的器官捐赠志愿者还是太少了。”

赵时擡手看了看手表，“你回去吧，真不能再说了，再说要迟到了。”

擦身时，沈殿脑子里忽然蹦出一个闪念，“赵医生，如果有天我死了，我想捐赠。”

赵时一愣，骂：“傻小子，说什么混话呢？”他看着他摇摇头，又叹两声，最后咕哝一句：“这种事……还是和家人商量商量吧。”

家人？

沈殿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赵时一看就明白了，自觉说错话，他是郑秀怡的主治医生，关于沈家的情况他再清楚不过，所谓家人……基本上和没有也差不多了。

赵时搓了一把头上的短发，“我走了，你快去医院。”

这次，沈殿没作声，医院他还真是去了，就去的平树湾医院，距离很远，他回家取来摩托车。

医院里有几个相熟的医生护士，看到他这副样子，都吓一跳，有要关心询问的，他也只摆摆手，直接去找内科医生。

那内科医生姓容，是个年轻小伙子，平时就是个热心肠的人，看沈殿第一眼，还以为他伤及了内脏，连忙站起来扶住他。

沈殿无奈笑笑，直接挑明来意，“我想填写器官捐献申请。”

容医生一时惊怔，片刻琢磨出意思，认真看着他，“可你现在……”

“我没事。”沈殿擡手摸了摸脸颊，已经疼得发木了，触感就像个圆溜溜的梨子，“刚才跟人打了一架。”

他这么说，其实却只有挨打的份儿。

容医生尴尬笑笑，“和家里人商量过了？”

“嗯。”沈殿含混一应，随即又苦笑说：“我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容医生当时就一默，他搓了搓手，“这样，你先坐着等一会儿，我去取几张表，回头你想清楚了就填一下，等申请上去，会需要你再过来检查一下各项指标。”

沈殿点头。

“那你稍等……”容医生走到门边，停住，神色犹豫，“你真的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沈殿低着头，低声回答。

……

那天下午，沈殿回家，连衣服都没脱就倒在了床上。

窗户开着，空气里没一丝风，房间里又闷又热，连半点秋爽都感觉不到。

沈殿浑身难受，但又是真累了，闭着眼迷迷糊糊地躺着，一动不动。

许久，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冰冷的空无一物的狭窄床上，整个房间也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甚至连一点儿生气都没有。

包括他自己。

有脚步声从房门处传来，他想擡起头看，脖子却僵得动不了，后来他听到有轮子擦过地面的滚动声，等停下来，他才看清是几个人推着一台手术器械台，一溜水儿地站在了他周围。

那几个人穿着白大褂，帽子、口罩、手套把上上下下都捂了个严实，只留一双眼睛。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拿起手术刀，只有一刀，就利落地划开了他的肚囊。

他感觉不到痛，甚至身体里都没有血流出来。

那些人不言不语，就像是重复的机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腹腔里取出一个又一个黑色的东西……不，是紫红色，深紫红色，接近黑的深紫红色。

呵，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捐赠仪式吧！可惜他连同身体里的都坏掉了。

可那些人仍然面无表情地捧出他的器官，没有嫌弃，也没有议论，直到其中一个捧出他的心脏，他才终于感觉到了疼。

不到痛骨噬髓的程度，却仿佛扯到他所有的神经。

他转动眼珠，视线跟着他的那颗心脏移动，它在跳动着，鲜红的颜色异常诱人，他想抓回来，浑身却如同僵化，连手指都不能动，他想喊，可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儿声音。

他急得满头大汗，闭着眼拼命一挣，再次睁眼，那些人忽然都不见了，手术刀不见了，冰冷的房间也不见了。他还在自己那间不大不小凌乱而简陋的小房间里。

竟然是梦。

沈殿重重呼出一口气，擡手摸了下额头，胳膊异常沉重，牵动一分一毫都疼得要命，他反复碾着手心，一层湿黏黏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