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菱纱一下子站起来,打断玄霄的话,那不疾不徐的言辞话语就像把看似迟钝实则极有力度的锉刀,一分分加力,一点点磋磨,让韩菱纱多年来苦心垒砌的堡垒根本不堪一击,“为什么一定要选,我们三个一起生活了十年,这十年里,每个人都很幸福啊。”
“哼,每个人?为什么不干脆说是你一个人?”斜眼一瞥,冰冷嘲讽的目光让韩菱纱接下来的话硬生生的卡在喉间。
“天河眼盲,却还要照顾你,为你担忧,慕容紫英那样心高气傲的人,为求取给你续命的心法,更是要一次又一次送上门去遭人白眼奚落,这就是你所谓的幸福吗?当年卷云台上,见你为阻止双剑飞升,不惜自裁,本以为你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其实,也不过如此!”
茶杯咔咔作响,被捏得粉碎,指缝间渗出的茶水滴落在白色的衣襟上,晕染出一块黄色的水渍。
玄霄闭上眼深深吸气,试图平复有些失控的怒气。
呆呆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菱纱难以置信的望向玄霄,“小紫英说……那是念及同道之谊……什么奚落?什么白眼?他从来没说过……”
“说什么?说他在山门前苦等了七天七夜,才得到人家敞开大门的机会吗?”犀利的言辞堪比冰刃,毫不留情的丢掷出去,“人走茶凉的道理天河不懂,难道连你也想不到吗?琼华为求升仙,千年基业毁于一旦,门下弟子几乎皆被仙界打入东海,就凭这一点,足以被那些个自命甚高的修真门人耻笑唾弃,慕容紫英顶着琼华弟子的身份,上门讨取作为每个门派都视作不传之秘的心法,你当真以为会如此容易吗?韩菱纱,望舒损耗的是元神不是你的脑子!”
一下子蹲坐到地上,韩菱纱紧紧抱住双膝,似乎这样就能驱散身上,还有心上哪怕半分的寒意。
倘若细想,明明一切都是有迹可循,在那少得可怜的笑颜里,越来越多的牵强,越来越多的疲惫,时常看见独自站在崖边沉默的慕容紫英,寂寥的背影究竟为何,她竟没有一次上去探问。
害怕他看到自己日渐虚弱的身体而烦忧难过,却不想那时的他也是同样的郁结苦闷。
正如玄霄所说,每一个门派都有绝不外传独门心法的规定,所以慕容紫英求取的,只是一些给中低阶弟子修习的养生之法,她体内的阴寒之气霸道非常,这样初级的驱寒通气之法,只能暂时将其克制,多则一两年少则三四个月就会被反扑,天河虽有至刚至阳的神龙之息,但是经过琼华一役,他的身体再也无法动用如此强劲的神力,每次发作,只能靠慕容紫英运动替她驱寒,稍不注意还会被寒气所伤。
因此,即使她的身体暂时无恙,隔段时间,慕容紫英也会下山,奔走于各个修真门派。
并非未曾想过慕容紫英受到刁难的可能,只是见到他一次又一次的带回心法,一次又一次的下山求取,正是因为了解那个男人生在骨血里的傲气,还有他看做比生命更加重要的尊严,顾虑和担忧才慢慢消失。
韩菱纱狠狠的撕咬下唇,直到口中尝到腥甜,泪水才滑落眼眶。
自以为是的了解,故作聪明的认为倘若碰壁,倘若这条路走不通走不下去,慕容紫英必定不会闭眼蛮撞,因为那个男人不是云天河,他会权衡利弊,会思考抉择,绝不会傻兮兮像个笨蛋一样,为了帮她延续生命,为了帮她缓解寒毒之苦,放下一切,哪怕遭人奚落,哪怕被人羞辱……
被那个男人默默的,用他的方式所守护,自己竟然十年来一无所知。
韩菱纱,究竟谁才是笨蛋!谁才是无药可救的傻瓜!
指尖在衣襟的茶渍上轻轻磨蹭,对身边压抑痛哭的少女完全视而不见,玄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十九年的冰封,让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做到心如止水,可是此刻,在平静的外表之下,心绪却并非一样无波。
他承认一开始倒出这些被慕容紫英掩埋的事实,是有替他不值的心态在里面,可是越到后来,更多属于自己的情绪被掺杂进去,那些冷言冷语,不带半分委婉的指责竟是为了发泄心中愈演愈烈的怒火。
没想到,他玄霄会被另外一个不相干的人而牵动情绪,归根结底,不过是见过数面的师侄,甚至还是曾经的死敌……
想想天河,那个与自己结义的少年,倘若将他置换到慕容紫英的位置上,自己是否也会一样的愤怒,一样的……心疼。
眯起双眸,眉宇紧蹙,玄霄的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似乎是因为这突然生出的两个字而受到了惊吓。
心疼……
还有比这更荒唐的词汇吗?
竹屋中,意料之外的吻第一次搅乱了静谧的心湖。
月夜下,缠绕的肢体贴合的肌肤,没有半分厌恶的与其共眠。
执意让他称呼自己的名字;忍不住逗弄他,想要看到他窘迫的表情;不想见到那悲伤隐忍的眼神,拥他入怀;因为他对另一人无法舍弃的在乎,玄霄现在坐在这里,不计后果的去挽救几近破碎的生命……
在少女渐渐平息了哭声的时候,玄霄也似顿悟般的了然一笑,手指松开纠结的衣襟,抚了抚上面的褶皱,嘴角洋溢的笑意冲淡了戾气却不减半分张扬洒脱。
玄霄认定的东西极少,人也好事也罢,他的心太强,执着的后果也许是玉碎瓦难全,当年为求琼华飞升昆仑之光,几乎束缚了他的全部人生。
十年后,抛去一切枷锁的玄霄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值得他留牵挂的东西。
抛去了背负在肩上重则之后,本不可能的东海相遇,终究是为玄霄带来的他意向不到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