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羽回身掩上房门。
适才桌边一番吵闹,确无心思好好用些菜饭。
幸而此刻那嵌着云片石的四方桌上摆着一盘点心并一壶茶水。
姬羽便就着茶水吃了几块点心果腹。
这个家中处处透着古怪。
先是最先见到的王妈。
她自称是荆宝的奶娘,两人间却无丝毫亲昵,看她神色却也不大将荆宝放在眼中。
还有那仪容端庄的荆氏。回想她对荆宝的一言一行,冷冰冰无丝毫暖意,甚至极少正眼看向自己的女儿。又有哪家的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独生爱女?
自然也有一家之主荆雁卿。与姬羽相谈之时,他思路明晰,见识不凡,但向钟离野摊派拒婚时,却优柔吞吐,前后言辞很有些矛盾之处。荆宝挺身而出,大半是为他解围。
最后便是荆宝。
下山时,虽然她极力隐藏,却还是看出对钟离野的关切。可不知为何刚刚又说出那样的尖刻言语。听了那些话,饶是钟离野脸皮再厚,怕也无法继续留在这个家里。
或许她眼中若有若无的情意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尘世间女子的心思原本就不是可以妄加揣测的。
如同牛拽湫周遭缭绕不散的水汽,这个家也浸在重重迷雾之中,每个人的面目都模糊的难以分辨。
姬羽用食指轻轻地在桌面之上扣敲,强自按捺自己的好奇之心。
铁打的江山易改,这个毛病却是难易。
桌上油灯中结成灯花突然啪的一声爆开,姬羽也因此缓过神来。
早日替定郎送了信,离开这里是正经。
到了孤照山,他心中最为沉重的谜题或可解开。
想到这里,姬羽不由走到床边,解开包裹,取出犀皮囊中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仍旧是那张熟悉的面容。
尾梢吊起的狭长眼目,两片略微苍白的嘴唇,女子侧着脸,显得那下颚愈加尖细。
似乎察觉到有人向内窥看,她擡眼看来。
只这一眼,便牢牢攫住了姬羽的目光。
起初,镜中人只是效仿他颦笑,像个五官上系着无数牵线的木偶,精确地仿照镜外人的喜怒,摆出一个个不知底蕴的无根的表情来。
但自从在韩城赵府,小四惨死在镜光之下后,女子好似挣脱了束缚,表情活泛,不再受控于人。
就像是,一个囚在镜中急于脱困的生魂。
此刻,她看向外面,好像随时能伸出手来,抚上他的面颊。
姬羽感到毛骨悚然,却又心魂荡漾。
正有些痴痴谜迷,院子里突然传来些细小声响,像是有人蹑足走近,没留心踩断了地上的枯枝。
姬羽连忙收起镜子,扬声问道:“院中何人?”
桌上的烛火摇了摇,空夜寂寂,并没有人应答,他便推门走了出去。
天上的月亮被暗灰的云彩撕扯得只剩下模糊的一块,强自播撒些清白的光辉落在院子里的数十株修竹上。
微风过处,竹影轻摇。
四下无人,姬羽正欲回房,眼角却瞥见一角衣衫自竹林后闪出,穿过角门去了。
他不及多想便拔足追了出去。
那人脚步极快,又对荆家布局很是熟悉,穿堂过廊几个转折,便将姬羽甩在了身后。
姬羽盯着那单薄的背影,开口唤道:“荆宝?!”
那人脚下并不停留,绕过一块湖石后消失了踪影。
眼看追赶无望,姬羽便缓步循着那人路线行去,转过湖石,现出一个整洁院落。
隔着几丛杜鹃,但见门扇紧闭。
刚刚那人影纤细,脚步又灵活,想来应是个年轻的女子。
这个宅子里的小姑娘,除了荆宝,还有哪一个?
可她孤身一人,当此深夜,又到前院做什么。
姬羽正自疑惑,那两扇像紧紧咬合的牙齿一般的门突然吱地一声豁然开启。
一个人披着模糊的月色向他走了过来。
家常的湖蓝的衣衫混合着月光的白,映得那一张脸也失了血色。
荆宝走到他面前站定,期期艾艾唤道:“姬大哥。”
她开始时些慌张,但一旦开了口,却渐渐镇定起来。
“我本是去找钟离野……要将这个东西还给他。”
摊开的手掌上是一块玉,和钟离野拿出把玩的一摸一样。本来晶莹剔透的物件此时却也看不清根底,被人握在手中,沾了些汗水,墨绿的盘绕龙身像许多纠结难言的话语。
“谁知半路将灯笼落在地上烧糊了。月色幽暗,误打误撞竟走近了你现今住着的屋子。听见你的声音,我才知自己走错,这才慌慌张张逃了回来。”荆宝低下头,轻声道:“我原不想让人看到的,并不是提防你。只怕别人撞见,又多了许多是非。”
姬羽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需要的话,我可以转交给他。”
荆宝愕然擡头,原以为还要费些唇舌,谁知他这样就轻信了。
她口中只得道:“那就有劳姬大哥了。”一只握玉的右手却越攥越紧。正为难处,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自院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