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寄扬并不在这里。
那封信自然也不是他所写。
郑回诱她至此,想做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父亲暗中随着自己来到这里,一把已经火烧掉了她所有可以辩驳的理由和机会。
——
那方姬恪眼见着巢山被焚,心中狂喜。
心愿达成后,之前支撑着老弱之躯的意志便涣散起来。一阵晕眩袭来,他晃了晃,仆倒于地。
姬初落抢身上前,将他扶起。
姬恪嘶声道:“我既入了巢山,便也没想着可以回去。我以木石在四周设的阵势,只可支撑片刻。你速速随他们离去——”
他正想指向那两个家仆,才发现二人早起逃得无影无踪。
姬恪一边骂着无用的东西,一边推搡女儿:“快走!路上还有两人接应。入了马车,千万不要停留!”
姬初落仍自不动,凄凉笑道:“如今爹要我去哪里?我还能去哪里?”
姬恪拼力将她推开:“裴家!你终身有托,怎说无处可去!”
那数十只乌鸦,不断冲向阵眼。
姬恪力竭气衰,阵势微弱,渐渐现出些破绽来。
父女二人争执间,已有一只乌鸦冲进阵内。
姬初落瞥见黑影袭来,情急之下横身挡在姬恪身前。
箭一般的黑鸦带着劲风俯冲而下,不是冲向姬恪,却是恰恰向她飞来。
姬初落不及举臂遮挡,乌鸦的长喙已经刺入她的右眼之中。
她厉叫一声,捂住了眼眶。
左眼中,却看见那只乌鸦衔着一样东西飞离。
粘腻温热的液体从指缝中溢出,顺颊而下,又滴落在地上。
姬初落颤抖着将右手伸到眼前,才看见满手的鲜血。
那乌鸦掉转过头,松开嘴,那样东西便落在了一株松树下。滚了一滚,终于停下。
“他赞过你眼睛明亮,我便要一只只挖出来!”
姬初落惊恐地探向自己的右眼,眼窝中空空荡荡。
此时,深入骨髓的疼痛才巨浪一般波波袭来。她蜷着身体,躺倒在地。
姬恪见女儿身受重创,狂怒中又支撑着站起身。他拿起轻弩,射尽了最后的几只羽箭,随后便握紧弩箭胡乱挥舞,口中狂叫不止。
更多的乌鸦冲进阵来,很快,他身上的衣衫尽破,伤痕交错。一些血痕横在脸上,扭曲的面容愈加狰狞。
终是耗尽了力气倒地,姬恪慢慢爬向女儿,以身体复住了她。
姬初落气息奄奄,松开了捂住右眼的手,安静地看着那只乌鸦再次冲来。
此时,斜拉里突然掠出一抹黑影,将那只乌鸦撞开。
“我说过,我与姬恪的恩怨与她无关。”
声音冷硬,却是寄扬。
声音中透着难掩的怒意,自有威严。
姬初落闭上了眼睛,却想起了他散着羽毛被她踩在脚下的样子。那种模样当真好笑,可不知为何却有泪水从她的眼角沁出。
郑回恨声道:“你终究是来了!可真是情深意重!”
寄扬道:“巢山失火,需人扑救,郑回可以速回!“
郑回只是自说自话:“我心中清楚,你待她大不相同。看着你的眼神便可知道……”
寄扬喝道:“郑回!”
郑回已是力竭声嘶:“是姬恪杀死了郑留!是他火烧了巢山!我今日偏要看看,你究竟如何处置这二人!”
声音远远传来,姬初落死死地闭着眼睛。
若真是两不相识便好了。
寄扬不曾落在她的面前,她也不曾送他回巢山。那么,她便不必被推上前,面对这最艰难的一幕。
良久,寄扬方才开口,却是对着姬恪:“你女儿既是代你受难,今日我便放了你。只是待得巢山火息,我定会寻你报这血海深仇!”
——
蝉鸣噪耳,暑热阵阵。
青年仍执拗地站在帘外不肯离开。
“真的不想再见我一面么。”
“我特意带了几块蜀绣的软缎给你……”
“我那时说另有心上人,却是骗你的。只因……洛阳重见后,我时时记挂着你,你却冷冰冰,好像半点也不把我放在心上。”
姬初落于枕上侧过头,艰难地用一只眼看过去。
青年挺秀的身形,映在纱帘之上,周身通透明亮的光晕。
他站在阳光之下,双手必定干燥而温暖。
她那时确是一心一意等他前来。
她计较在意的也不过是身体病弱,不堪佳配。所以才费尽心力,要寄扬答应她使用星辰汤。
又怎会料到,所有心无旁骛的等待和思念却早在那只乌鸦落在脚边时便被斩断。
是自己偏了方向,所以即便他仍等在原地,两个人也难再遇上。
青年轻声道:“即便初落你失了一只眼又有什么关系……在我看来,确是别人多了一只眼罢了……”
姬初落心中突然涌起无限欢喜,她坐起身,看着纱帐上的影子。
细风吹过,纱帘微微晃动。
掀开它,或许就是一生的平安喜乐。
她却听见自己颤抖着说:“周南,是我对你不起……你走罢……”
姬初落只觉自己被困在了一个谜题之中。
答案昭然若揭,却好似永难参透。
无论如何,不能将周南拖入其中。
蝉声此时却也渐渐止息,站在帘外的人已悄然离去。
姬初落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幻觉,耳旁突然好似响起了鼓翅之声。
作者有话要说:乌龟的名誉不容玷污,所以不能说龟速。很慢,只能说我很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