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声一声紧似一声。
风势骤起,扬起草木枯叶,直打得人睁不开眼。
黄壤客怒道:“夫人先前只说夫君魏不待重病在床,要我前来行招魂之术,但却拿了别人的衣服来!夫人这样欺瞒,究竟作何打算?”
魏夫人冷笑道:“先生只管施术,事成之后自然不会亏待先生!”
黄壤客目光利刃般投在她的脸上:“生魂和死灵怎能混同?如今法术破绽已露,黄某也不知可以支撑到何时。夫人一意孤行,若有不测,便怪不得别人了!”
魏夫人扬起脸来,微微眯起的眼中皆是傲然之色:“无论何种结果,我自会一力承担。”
黄壤客见多说无益,只得回过身,急摇手中雕铃。
那草人周身关节似乎都在扭动,咯吱咯吱的声音听在耳中让人毛骨悚然。如此展开,确是出人意料,就连姬羽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魏夫人向前踏出半步,身体微微颤抖,开口唤道:“有春,可是你么?”声音凄楚万分,却又仿佛带着几分甜蜜。
草人突然安静下来,良久,枯草扎制的头颅竟缓缓低了下去。
魏夫人脸上现出悲喜莫辨的神情,随即疾步向草人奔去。
姬羽记得黄壤客叮嘱过,要他看好魏夫人,切不可让她轻举妄动。便慌忙拦下她:“护摩坛前已被划为鬼域,凶险万分,夫人还是留在这里的好。”
魏夫人本是不管不顾的架式,直到听说会坏了法术,这才不再挣动。她远远地看着草人,草人也一动不动似在打量,两方就这样隔着生死,默然相望。
风声中夹杂着一些模糊的声响,细听起来就像低声的呜咽。
声音,正是那无口的草人发出。
黄壤客叹了口气:“他问你是谁?”
魏夫人愣了愣,心一点点痛了起来,而后便生出恨——他竟然不认得她了。
“我是——”
但她如今确已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了。话要出口,却又咽下。
原本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却让她自己迷惑了。终是不甘心,魏夫人绝望中抓住了一个名字:“桑月……我是桑月……”这句话说得艰难,一行泪水,却落下得干脆。
草人再无动作,依附其上的那一缕魂魄似已离去。
桑月扑上前抓住黄壤客:“他这是怎么了?我还有话要说……家人四处寻找无果,他的尸身——究竟在何处?”
黄壤客垂头看着方寸已乱的少妇,一点点扯出自己的衣袖,口中咒文急促而密集。他闭上眼道:“湘南千泉山有一处陡崖。他在崖底受风吹雨淋之苦,皮肉腐朽,只余白骨。”
桑月晃了晃,却勉强站定:“既是魂魄未远,可有处安身?”
草人的回应零碎却尖锐。
黄壤客侧耳倾听,而后没有丝毫起伏的转述:“怨愤难平,难入轮回,只得四处漂泊。”
桑月几次张口,终于发出声音:“他怎会……跌下悬崖?”
狂风扬尘而起,护摩坛四周的五色丝线一同断裂,一干法器滚落于地。草人突然狂摆起来,衣衫的碎片与草屑随即四散飞出。
姬羽难以视物,不得不遮用衣袖住脸孔。
片刻之后,风声止息。
四下里传来些模糊虫鸣,惊醒了刚刚的一场噩梦,将几人唤回。
草人的头颅不知所踪,残破地倒在地上,一柄木剑斜斜插在它的身上。
桑月站在一旁,怔怔看着那一团枯草。她缓缓擡起头,直视着黄壤客,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黄壤客一手扶在护摩坛上,口中嘲讽道:“那死魂差一点毁坛破法,害了我的性命。这样结果,夫人可是满意?”
桑月回复了波澜不惊的神情,冷声道:“你家主人答应要为我完成心愿。我却还有一件事要问刚刚的死魂——我要你再寻他前来。”
黄壤客低低笑了几声:“我家主人,不论别人如何待他,却是从不肯失信。夫人欺瞒在先,可既是他答应了,黄某定会尽力而为。这样做,只为全了他的声名。”
桑月松了口气,却不忘追问:“何时可以再次施法?”
黄壤客道:“明日便可。若是知道召唤的是何人魂魄,定不会像今日这般狼狈。”他用木剑钉住草人,却是耗尽了力气,此时再难支撑,竟向后倒去。
姬羽快步上前将他架起,让黄壤客的右手手臂搭在自己身上。虽然心中清楚这个男子瘦削得厉害,却没料到他的身体竟会这样轻。
这时他侧过脸,才看见黄壤客右手虎口已然裂开,细细一道鲜血顺着手指滴落下来。没有血色的手背上,横着一道狭长的伤疤。
“我先带他回去,夫人见谅——”
并未听到回答,姬羽不禁转过头去。
桑月恍若未闻,只是瞪大了双眼看着黄壤客的右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