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生着粗茧的大手摸到了她的脸上。罗沾衣心中厌恶至极,皮肤上顿时浮起一层鸡栗,只盼早些挨过这一刻去。她的脸被强行擡起后,男子却突然松了手,害得她脸颊复又撞到地面上。
男子吃惊地咋舌:“怎么生就这样一张丑脸!却不是因为这个才被丢弃的吧!”又翻检她的伤口,这才定论道,“……看样子是被野兽咬伤了脚。”
他说——丑脸?!
她的容貌在族中罕有匹敌,见过的无不感慨造化钟灵。世人皆是贪爱颜色,狐族对皮囊相貌却是更在意一些。她本对盈耳的奉承有些厌倦,却不想竟有这么一日,被人称作丑陋。这个男子若不是生来眼盲,便是个睁眼的瞎子!
怒火中烧,却发作不得。待她脱了险境,法力回复之时,定要给这有眼无珠之人些许惩戒。
脚腕处不知被撒上了什么忽觉清凉,又有嘶拉的一声响起。她正疑惑,男子已经轻手轻脚地为她包扎起来,言语粗俗的草莽之辈,动作却极纯熟。
片刻之后,罗沾衣便被打横抱起,男子的体温由相触之处传来。
“扔在这里只是便宜了山中野兽,等她醒了却可以充作几日厨娘。婆娘烧的饭食,总比你捣鼓出的好些!”男子毫不避讳,只将热烘烘的气息,直喷到她的脸上。
刚刚的少年声音陡地拔起:“如此最好!我来是要上阵杀敌的,怎能镇日里提着饭锅,做了火头军!”
男子仿若未闻,迈开脚步,竟有些吞吞吐吐:“生得丑也是女子,闲时却也可以同沈家小姐说笑解闷……”
罗沾衣闭着眼,僵硬着手脚,不知为何却感到,这怕才是男子真正的打算。
男子将她安置在一辆马车之上,一个老婆慌手慌脚地挪开杂物为她腾出容身之地。婆子口中一径唤着神佛菩萨,一面又弄了些蜜糖调了水,一勺勺喂她喝下。
罗沾衣此时放下心来,这才觉得全身的骨头被拆散一般疼痛。更兼头脑昏沉,便在马车的晃动颠簸中沉沉睡去。
待她睁开眼,已是第二日的晌午时分。
最先看到的便是那婆子皱巴巴的一张笑脸:“姑娘醒了?”
罗沾衣眼睛转了转,挣扎着起身掀开了车窗上遮挡的竹帘。
虽然仍是密林中行走,却不再是寒鸦岭的风景,这一行人已是离了古平地界。原来昨日种种,全不是一场噩梦。
婆子有些诧异,却还是伸手扶她躺下,又问道:“姑娘可是与家人走散,怎地一个人昏死在那里?”
他们取道于此,要去的地方不是燕凉便是漠北。昨日,那少年似乎提过要上阵杀敌,而如今时有战事的,惟有漠北。
思虑至此,罗沾衣便幽幽叹了口气,只说自己世居古平,因生计艰难,父亲便去漠北重镇曲翔做些药草生意,留下她母女二人相依度日。上月母亲染病亡故,处理好后事,她只得孤身北上。行至寒鸦岭,不想竟遭一头独狼扑咬。幸而她用防身的匕首刺入狼眼,迫使它松了口,这才捡了一条命。
婆子长吁短叹,连声说她命蹇时乖,动情处更是用帕角擦拭眼角滚出的星点泪水。不到半日工夫,单凭婆子一张瘪嘴便将罗沾衣的悲惨遭遇散布得无人不知。
也拜她所赐,罗沾衣很快便将这队人的底细摸了个通透。
婆子夫家姓赵,主人家在曲翔城做的却是军需采办。前不久接到急信,要女儿茧娘速速前往曲翔,赵婆只好拼着一把老骨陪着陈家小姐上了路。如今世道并不太平,虽说有四个家丁护卫着,但要保得小姐周全,赵婆心中仍是忐忑。
赵婆得意道:“如今却不怕了,有刘将军护卫,哪个又敢太岁头上动土!”又神色暧昧地附在罗沾衣耳边,“他们从车队前过,本是急着赶路,可巧一阵大风卷走了小姐手中的帕子。刘将军拾起送了过来,他只看了小姐一眼,就丢了魂儿一般!”
“一个刀口上舔血的汉子镇日围着小姐的马车打转,得了只言片语,整天都是欢喜无限……”赵婆突然住了嘴,摇了摇头:“你年纪小,生得又……这些事情怕是没经历过——总之,你只管留下。刘将军若是不点头,我自去同他理论。”
她口中的刘将军,单名展,本是出身将门。果敢勇毅更兼膂力惊人,少时便有些盛名,却也立过不少战功,但却一直难受重用。此次也是出任北庭军副将之职,主帅是韩相之子韩承昼。通晓内情的人暗中传说,刘展之所以难有作为,却是因为其父刘景阳。
刘景阳原是本朝名将,手持一把鬼头刀战场上驰骋来去,令人闻风胆寒。只是性情暴躁,贪杯无度,为人诟病。最后却也正是因酒误事,断送了自己性命。有贴身士卒讲述,说他与羯人最后一战之时,上马前还饮酒数斗,醉眼惺忪中才被羯将觑机斩掉了头颅。更使得曲翔城沦入敌军之手十年之久。直至赵王申屠竞重振北庭军后,才克复旧地。
——
车辚马萧,曾经目下无尘的罗沾衣如今沦为丧家之狐。
豹眠木的效力却却比她料想的还要强悍。不只是吸入后手脚酸软,任人宰割,经一昼夜,原来修行所得的法力竟也消失殆尽。何时回复,更是不得而知。
唯今之计,是养好脚伤。罗沾衣纵是满腔悲恨,傲骨天生,身处屋檐之下,却也不得不低下头来。
推想起来,刘展应是抱她上车的口没遮拦的那个男子,虽然一句“丑脸”此时仍在她耳边反复回荡,她还是挤出两滴泪水:“劳烦赵妈妈美言几句,千万请刘将军收留!”
作者有话要说:暂且,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