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榭立在他身后,莫名从他慌乱的步子里读出了一丝狼狈。
还不等他想明白这丝狼狈来自何处,突然一阵物体撞击声传进了他的耳朵。
身体先一步脑子做出了反应。许榭猛地冲上前去拉开了卫生间的门,入眼是方挚半弯着腰,一手扶左膝盖,一手撑着大理石洗漱台,眼角通红,模样狼狈。
“怎么了?撞到膝盖了?”许榭担忧地上前,手臂搭在他的肩背上,安抚性地拍了两下。
方挚没有回答,但陡然涨红的脸还是出卖了他。
许榭视线下移,只在方挚的膝盖上停留了一瞬就当机立断地去拉他遮掩着的手:“让我看看。”
肌肤相贴的温热触感还不及通过神经传进大脑,作出什么多余的情绪反馈,两人就如触电般,同时缩回了手。
这一下,许榭就看清了方挚膝盖上的伤口——青青紫紫的肿了一大片,有些地方已经隐隐渗出了血。
许大佬立马慌得什么心思都没了,冲出卫生间门去拿酒精。
“诶……”
已经伸出“尔康手”的方挚阻止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伤员瘸着一条腿的艰辛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几分钟后,陆续准备着去上早自习的住校生们震惊地看着传言中水火不容的两位高二名人一人瘸着一条腿,拖着步子从314寝室走出来。
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絮絮叨叨。
“你伤口比我严重,你记得有时间去医务室看一下,配点消炎药什么的……”许榭弯腰锁门,一张嘴不得空地叭叭不停。
方挚让他念得烦不胜烦,整个人斜斜地椅靠在墙上,眉梢眼角都敷衍地耷拉垂着,内心臭屁地想:我的伤看着比你严重是因为我比你白。
“……等中午午休的时候我陪你去医务室。”
还在神游的方挚:???
“走吧,快迟到了。”
两人早上一番折腾折腾掉了不少时间。听许榭这么一说,方挚也顾不上去想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一瘸一拐地跟着许榭往教学楼走。
四班的住校生总共也就九个人,四个女生五个男生,此刻零零散散地坐在教室里安静自习,在还泛着微微凉意的早晨里显得有些冷清。
方挚把书包塞进桌兜,正思考要做哪张试卷,忽然从门口窜进来一个黑影,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砸在了他的桌面上。
陈木述趴在方挚桌面上,擡起一双网瘾少年独有的疲惫眼睛,目光闪烁,语气恳切:“哥,江湖救急。”
陈木述口中的江湖救急,急的无非就两种。
一种是没有手机玩,一种是作业没有做。
深知此套路的方挚摆摊似的从桌兜里掏出手机和昨天布置的一叠试卷摆在桌子上:“自己拿。”
“……哥,我觉得你在侮辱我。”
方挚回他一个“别怀疑”的坚定眼神。
“虽然你这么了解我让我很高兴,但是这次江湖救急急的还真不是这些事。”陈木述缓过一口气,语速极快道,“反正你先跟我走吧,边走我边和你说。”
方挚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真的急了。于是也不疑有他,站起身就跟着他走了。
“诶,哥,你的腿怎么了?”
“磕到了。”一走路,撕扯到了伤口,方挚的步子不自觉就趔趄起来,“没什么大事,过几天就好了。”
“哦……”陈木述迟疑地应了一声,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两人刚迈出教室门,迎面就碰上了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的某位许姓大佬。
许大佬的眼神狐疑地在方挚和陈木述之间打了个来回,最终停留在方挚身上变成温温和和的一团:“你的英语书落在我们教室了。”
方小少年的联想能力在这一瞬间达到了巅峰。
他看到的英语书的瞬间立马就想到了里面夹着的英语试卷以及试卷上的小表情,继而感受到了仿佛自昨晚穿越而来的羞耻感。
方挚一把夺过许榭手里的书,暗暗压下自耳后起,来势汹汹的热度,轻咳一声:“谢谢。”
“不客气。”许榭展颜一笑,趁势问他,“你们去干什么?”
从刚刚起就自动降低存在感的陈木述找到了自己的作用,解释说:“我找哥帮点忙。”
哥?
许榭眯起眼睛,把骤然变犀利的目光从陈木述脸上划过去。
“许大佬,不和你多说了啊!是真的急!”陈木述毫无自觉,边说着,就要去拽方挚的胳膊。
许榭不动声色地移到方挚身前,挡住陈木述伸过来的手,微微一笑:“那我也去帮忙好了。”
一路上,方挚从陈木述颠三倒四的叙述中了解了自己将要去救什么急。
某陈姓网瘾少年,因昨日被老憨收走手机,一时不服加不爽,去和学校隔了两条街的网吧打游戏,一直打到凌晨四点,囫囵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已经将近六点。
他略一思索,想着这个点睡个回笼觉不现实,昨天的作业也没做,要不干脆跑去学校抄作业好了。
网瘾少年脚步虚浮,眼底青黑,行尸走肉一般从网吧往学校方向走。
在经过一个巷口的时候,一声小动物的呜咽声刺进了他的耳朵。
这一声,把网瘾少年混沌的大脑刺激醒了。
声音逐渐清晰,在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呜咽声中间或夹杂着低沉的怒骂声。
陈木述探头朝着声源看过去。
巷子不是死巷,两头是通的,但是由于过分幽深,再加之此刻天光才微微亮,陈木述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那道身影肩膀微动,手上动作着什么。
呜咽声从他手下传出,怒骂声从他嘴里传出。
这段路周边都是将拆未拆的违章建筑,平常基本没什么人会往这边走,更何况此刻才刚刚天明。
陈木述有点害怕。
他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学校里流传的,关于这段路的诡异怪谈在这一刻通通涌进了他的脑海,令他感受到一种另类的刺激和兴奋。
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转身就跑,而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掩藏在了墙体后,惊恐又慌乱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那个人就走了。”陈木述喘着气,断断续续说着自己早上碰到的事情,“等他走了,那个呜咽声音就更明显了。我那时候心慌啊,腿都是软的。等那个人走了之后我才好好听了一会儿,听着像那种小动物的声音。然后我走进去一看,就看见一团血淋淋的东西被压在一个大箱子底下。”
陈木述比划着:“这么小一团的奶猫,这么大一个箱子!我就上去搬那个箱子,结果太重了,我根本搬不动。那时候边上一个人都没有,我第一个想的就是去学校找人帮忙……喏!就前面那里!”
方挚在听这些叙述的过程中,眼皮就一直在狂跳,“虐猫”这个词一直隐隐徘徊在他的脑海里。
许榭看上去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一路上紧跟在方挚身后,一言不发,面色凝重。
三个人到达巷口周边,果不其然听见了断断续续的虚弱呜咽声。
方挚瞳仁一缩,越过陈木述就往巷子里冲了进去。
许榭紧随其后,在看清面前的景象之后骤然止住了步子。
一股寒意陡然从脚底升起,沿着脊柱流窜到了四肢百骸。
入眼的一团血色被压在巨大的箱子底下,勉强还能看出是一只猫的形状。它身上脏乱稀疏的毛被血迹黏连在一起,皮肉的各种划伤和烟疤就这么曝露在了三人眼前。
在箱子周围,散落着四五个烟头,和一块还染有未干涸血迹的尖锐石头。
触目惊心。
小奶猫似乎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呜咽声越来越低弱。
许榭离得近,听见方挚低声骂了一句脏话,一个箭步冲上去,搬起了箱子的一角。
许榭只愣了一瞬就跟着冲上去,朝还在巷口碎碎念“早知道你受伤我就不叫你了”的陈木述吼道:“把猫抱出去!”
“哦哦!”陈木述手忙脚乱地脱下身上的外套,从被方挚和许榭擡起一点的大箱底下抱出了猫。
“咚!”
箱子在两人撤力的瞬间砸回了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三人不及查看小猫的伤势,方挚面色沉冷地掏出手机,开始查看附近的宠物医院。
可手指在巨大愤怒和无边惊慌的影响下,竟然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以至于连打字都打不准。
郁躁的心情催生了暴戾,方挚逐渐尝到了来自自己口腔的血腥味。
“我来吧。”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不容置喙地拿走了随着他的颤抖微微抖动的手机。
许榭对上方挚憋得通红的眼睛,墨色眼瞳流转着柔光:“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