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啪嗒、啪嗒——”
郁躁,烦闷,愤怒,焦虑……
糅杂在一起的各色负面情绪在无限膨胀,驱使他走路的步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握成拳的手越捏越紧。
但他却不敢跑。因为跑会引来旁人过多的注意,因为跑可能会把口袋里的刀具颠簸出来。
想到这,他缓了缓步子,另一只空闲的手伸到口袋里碰了碰里面的小型水果刀,从灵魂深处为自己即将做的事情感到愉悦。
白色的球鞋踩进了污脏的积水,溅起的泥水在他的裤腿上变成了牢牢附着的泥点。
最后,他转进了老城区里的一条无人小巷。
年初城市规划,老城区这一带的房子都被列入了拆迁范围,过去的两个月,住在老城区的人该搬的都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一些行动不便的孤寡老人和受生活所迫还没找到去处的人。
而老城区这种小巷子里,最多的就是野猫。
他几乎是神经质地瞪大眼睛观察四周,曝露在天光下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每一次转动间都夹杂着疯狂。
昏暗巷子的深处突然闪过一道黑影,紧接着,一只骨瘦嶙峋的野猫出现在他身侧的垃圾桶盖上,好奇地盯着他看。
他看着它,紧张害怕逐渐被快感取代,霎时的情绪转变让他脸上的表情变得古怪又扭曲,森森地发白。
他马上就会重新变得正常。
他马上就不会再失眠,不会再焦虑。
他会获得快乐。
他向它伸出手,手上是一包掺杂了少量安眠药的肉糜。
他弯眼,笑得灿烂又耀眼——
“来吃呀。”
因为拆迁,老城区这边到处都是黄泥,道路也又弯又绕的,没有个大体方向,方挚和许榭追到这边之后就再没看到人影。
雨天,带刀的少年,人迹罕至的老城区。
一切因素似乎都在暗示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方挚的脸色冷漠到近乎僵硬,微长的指甲被他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很心慌。
“别急,总能找到的。”
不好的预感在追人过程中的一个个拐角后逐渐笼罩住了许榭,表面的冷静逐步变成了强装。
“总能找到的……”方挚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许榭的话,精神状态几乎在崩溃的边缘,各类血腥的画面交替着在他脑海里闪映,可怖又惊悚。
凄厉的猫叫就在这时候响起,唤回了方挚沉陷的思绪。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擡步往声源跑去。
“他妈的!”
他低喝一声,手里的刀具自然而然调转了方向,刺向紧咬住自己裤腿不放的一只脏兮兮小野猫。
为了躲避刀锋,小野猫松嘴跳到了一边,弓背炸毛,从喉咙深处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操……”他连忙蹲下身查看被咬的地方,在看见一排浅浅的齿痕之后,表情刹那间狰狞起来。
他才在刚刚被弄晕的那只野猫身上烫了几个烟疤,面前这团脏兮兮的小东西就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攻击性十足地张嘴咬他。
大概是饿得久了,没有什么力气,尖牙咬合也只带给他轻微的刺痛感,连皮也没有咬破。
但野猫的这个举动激怒了他。
束缚他的道德牢笼本就摇摇欲坠,此刻怒火暴增,烧得牢笼瞬间支离破碎。
所谓的发泄生长成了报复。
“是你逼我的……你们都在逼我……为什么都要逼着我……”他喃喃自语,举着刀具,神色癫狂,“我明明已经做得够好了,你们还想我怎么样?还不够吗?还不够吗?!我不想这样的……不想这样的……”
他满眼通红,在某个瞬间看上去似乎是要哭了。
野猫受到了惊吓,可还没来得及逃走,就被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砸中了后腿,哀叫了一声。
“你们都在逼我……”
“去死!都去死!”
他蹲下身,眼尾扭曲地抽动着。
会结束的,所有烦恼,所有焦虑,所有压力,所有束缚,所有那些永远在耳边不断重复的嘲讽。
他缓缓擡手,举高手里的刀。
只要——
“啪!”
他的动作随着手里刀的落地瞬间僵硬了。
手腕骤起的麻痛感令他瞳孔骤缩,腿脚下意识就迈开了开始跑。
“操……”方挚骂了一声,正准备追上去,却被许榭拦了下来。
“我去追,你救猫。”许榭说着,一双眼睛忽然直直看向方挚。
少年的额发悄然随风飘起,微微遮住眸子里的情绪:“相信我,方挚。”
把猫送往医院后,方挚连忙赶去了派出所和许榭会合。
派出所大厅没什么人,方挚刚上了两阶台阶就看见了坐在大厅排椅上的许榭。
“怎么样?”他坐到许榭身边,这才发现许榭的表情有点凝重。
“联系了他的父母,说是等人到了再细说。”许榭扬了扬下巴,示意方挚看过去。
方挚调转视线,透过一半是透明一半是磨砂的玻璃隔板看到了被抓住的那人。
之前天气昏暗,那人帽檐又压得紧,方挚没怎么看清这人的脸。此刻,灯光敞亮,方挚出乎意料地看见一张清俊少年的脸。
他低垂着头坐在那里,面色灰败,任由坐在他对面的民警嘴巴开合的在说些什么,也一点反应也没有,整个人看上去僵硬又麻木。
“来这里这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干坐在那里,问他什么也不答,还是有位老民警说认识他才联系到他父母的。”许榭轻叹一口气,往方挚身边挪了挪,直到感觉到两人的体温隔着衣服能彼此相递才停止靠近,“老民警说,从去年开始,就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对,没想到果然出事了。”
对于这种自然而然的靠近,方挚的身体本能一僵,而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许榭脑袋后仰靠在椅背上,声音轻轻的:“具体情况他说他也不太清楚,只说大概是父母逼这孩子逼得太紧,这个年纪又叛逆得很,才做出这种事情。”
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混乱,方挚一直都处在有点懵的状态,直到此刻放松下来,听着许榭语调悠悠,跟平常说话根本不是一个状态,他才迟缓地察觉到许榭的疲惫和低落。
他不知道许榭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但他直觉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生疏的话语在喉咙底部滚了几圈才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