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有悔第四章以卵击石（一）

看着手中这条绣花手绢，牧梓澄的心就安定不下来。

秋月融想将这方手帕给姜天戎看，大约是余情未了，还想试探一番他是否会回心转意。这样痴情的女子，被困在深院中，事事身不由己，若知情郎辜负了她多年的厚爱——牧梓澄不敢想，她若是就此回束嵩相告......哎，又哪里有脸再向秋家求药呢。

回想那日姜天戎反常的样子，他复杂的情绪，分明是与秋月融有着不寻常的过往。秋月融对心仪他之事毫无保留，可是这个得到天下间最美的女子赏识的书生，却死不承认与她有什么瓜葛。

这能不叫人气么？

邻人把这事宣扬成他不耻攀权附贵，可她亲眼所见，书生脸上滑过的，难道不是悲伤的神色么？

伤感必有意指之事，若无伤感的对象，又何来暗自神伤。

究竟他对秋月融毫无感情还是另有隐情，姜天戎定深藏了什么在心底，不敢轻易示人。牧梓澄举棋不定，迟疑着是否该再找他问个明白，但又有种根本问不明白的预感。

秋风和爽，繁树落叶，残花满地。五羊不时前来侧院为客人清扫庭院。见小姑娘日日独坐花下，神情左右为难，终是忍不住上前询问。

“牧姑娘心有烦忧？”

五羊师兄阅历丰富，牧梓澄早就想请教他一番，可是世间情爱之事或许并非他所擅长，冒昧询问怕是有失礼节，她只好笼统问道：“五羊先生，若是你遇上了想做又不知该不该做的事，会怎么做？”

光听这话就绕转了好几道，五羊笑了起来：“看来你心中很是纠结啊。其实嘛，我亦是犹豫了好几日才来搭话。”

他说完，就一脸闲定地看着牧梓澄，像是该说的话已说完，没有遗漏。

牧梓澄听了他这话，若有所思。

接着，像是回复五羊的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五羊先生是不想打扰我么？可你最终还是决定来问问我因何事烦忧，即使你与我搭了话，又有何妨......我的确有不明之事需要谁来解答，或许你是见我烦闷，伸出援手......说不定，那个人也等着谁去拉他一把呢！”说到这儿，她擡头望了五羊一眼，“五羊先生，你说是不是？”

“看来，你自有决断。”五羊回了她一个质朴的微笑，转身走开了。

这时，闻人达飞也似地冲进了院子，嘴里直叫：“小姑姑！小姑姑！大事！城里出大事了！”可是他两眼放光，一点都不叫人觉得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牧梓澄问道：“出什么事了？你怎么看上起还怪高兴的。”

“小姑姑快看！”闻人达递上一张一尺见方的白纸，上边用显眼的红墨写着一篇小文章。

牧梓澄速速通读一遍，发现这是一纸诉状，状告宣家授受无良书商乱制假书，欺瞒百姓祸害人间，鼓动四方合力抵制，要宣家还业宝一个干净的文墨世道。最后的落款处，有“成兰雅集”四字小印，听上去像是某一民间集会。

牧梓澄不无吃惊，这大概是一群清雅文人联名要状告宣家。

百姓状告宗族不是稀罕事，可是他们必须有确凿的证据，指认宣家之罪。她又是激动，又是担忧，纸终究包不住火，可是那群状告宣家的文人，岂不亦如扑向烈火之飞蛾？

“小姑姑也上街头去瞧瞧嘛，这纸状可是满天飘的呀，我看现在城中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了，真是大快人心！你说是不是，小姑姑？”闻人达乐得笑开了花，怪不得他回来时，难掩兴奋之色，原来他是觉得恶人终有恶报，有人替他出了这口恶气，心里无比的爽。

看来业宝城里自有一些人已经发现了书商的浑水摸鱼之事，也有人一直暗中关注抄书人暗地里做的勾当。出现作假之事非短短数日，成兰雅集偏偏挑这个时候，将它曝光给天下人看，定是掌握了切实的罪证！

牧梓澄忽然想起姜天戎最后留给她的那句话。

“我出去一趟！”

她顾不上跟闻人达交代去向，便急匆匆地朝书坊街跑去。

闻人达以为她是急着要到街上，去看看那壮观的景象，乐呵地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叮嘱道：“小姑姑慢些、那状纸一时半会儿跑不了！”

到大街上一看，牧梓澄只觉整座城都沸腾了，街上的人们闹哄哄地聚在一块儿，讨论这散布开来的诉状，仿佛此刻最紧要的，就是向宣家讨个说法，查清到底是谁在背后遗害人间。还有许多人在声讨书会商行，口口声声叫嚷着，要将那些乱抄一气的抄书人绳之以法，重重责罚。

牧梓澄不免担心起姜天戎的处境来，他虽自称从未在抄书之事上以假乱真，可这时大伙的气焰正是高涨，恐怕一众抄书人，无人能侥幸豁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