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窥幽第十四章轻生之心（四）

楚曦然心头的气久久不能消解——这雪家宗主实在不识好歹，竟恶意揣测于他！

可他不无心虚，少女突来的质问，就已令他不得安宁，躁动的心绪止不住蔓延，怀疑一发不可收拾，伸展到了他所能思虑到的极点。

这回归家，父亲一改常态，当即许诺他说亲之事，相告已于此前与牧家互通了往来，两家决心借后生相惜之情，重交旧好。

两年了，他求了父亲两年，苦苦而不得，父亲顿然让了步，令他喜出望外，却又不知何故。父亲只称牧家为南境之首，想要将势力遍布全境，绕不开与牧家为善。再说牧家小女虽非宗主嫡出，胜似亲生，又受太爷青睐与传教，得牧家人心，小有美誉在外，与楚家将来的宗主，门当户对。

父亲这一说来，楚曦然更生奇怪了。此前，父亲从不过问他的亲事，更未存这等门第之见，这番说辞如此确切，反倒不容忽视。

楚曦然这时细想，只觉父亲另有所图。

往日里，他视父亲为楷模，即使出远门也不携带贴身随从，以为凭自己的本事，无需劳旁人来陪护。未曾想，这次来找寻心上人的踪迹，父亲竟担心起了他的安危。

邧问接壤昭临，无一地之隔，父亲特地派遣了楚克凡、这位楚家身手最强的统领跟随他身边，名为保护，但他看得出，藏在大统领面具后的两只深邃的眼，时时刻刻盯着他，就如长在了他后背上。独自离开花府如此长时，楚克凡定会发现他不见了踪影，他定会逮着他归去，盘问他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父亲出任宗主之后的多年来，楚家不曾像别家一样有管事在旁辅佐，这位统领不知何时讨得了父亲欢心，成为父亲如此信赖的马前卒，竟胜过他这个亲生儿子！

楚克凡是父亲派来的眼线，父亲为了什么隐情，在防着他——

他越深思，心下越生寒，女子的质问，加之雪家宗主莫名而来、虚实难辨的袒露，都让他禁不住往父亲身上想去。

父亲的心，于他来说像个迷，他身上有太多秘密是他没能弄明白的：父亲与那画中女子的传闻楚家人从不提及，他只经别人口中听闻过片段，若不是在葵家与牧梓澄相遇，他或许永远不会生出对这一事的好奇；母亲生前与父亲间的往事也是个迷，父亲从不提及昔日与母亲的相处，在父亲口中，母亲的形象仿佛孤影般稍纵即逝，他谈及母亲的语气里虽有着万分尊敬，却并未让他感受到那可称□□，母亲只是他的娘亲，而父亲只是他的爹爹......

心中的那空洞，那块空缺，就是少了父亲这一块！

身后忽然有如雷震过境，似千军排阵而来，踏起土地发出延绵的震喘。一息之间，树林中群鸟振翅，哗哗掠空而飞，登时一股惊心动魄之感打心底奔涌上了天灵盖，挠得楚曦然头皮阵阵发麻。他的思绪全被打乱，返身奔回原野边，极目之处，黑压压的一片人头涌过来，步伐划一，节律稳定，不急不躁，他深感震撼。

列队从原野的尽头，就朝这边而来，不知敌是友。再看原野之中，一个白点傲然而立，面冲着朝他前来的阵势，毫无退却之意。

楚曦然纵身奔向原野中央。

“雪湘若！”

白衣人诧异地回头：“你怎么回来了！”

楚曦然根本无心答复，离得近了些，他察觉出了由那阵列传来的肃杀凛冽之气，其阴森堪比地府卫兵——此时或许还来得及逃。

“来者不善，快走！”

面对楚曦然的劝说，雪湘若却退了几步：“你走！他们是冲我来的！”

实则，雪湘若也说不准那阵列究竟为何而来，队列中人的打扮就不比寻常，衣着一致，腰间佩有长刀，统统训练有素，给人一种拿捏生死之感。他们的阵列排布如军队，远非宗族城卫能比，传说远古各地纷争时期才有如此训练得体的军队，雪家所用枪法就是从远古军将之中沿袭演化而来，现在世间安泰，各宗族根本无需豢养此种与人相争与抗衡的兵卫。

楚曦然以为他所言不虚，急道：“你明知有险，还留在这里做什么！你是找死吗！”

质疑回荡在旷野，雪湘若脸上浮起了若隐若现的笑意——楚曦然怔住，他的一言正中雪湘若的心思，可他不懂，既有余力在此与敌搏命，怎不护住自己的安危，留待之后为爹娘讨回公道。

“楚曦然，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别忘了你的承诺！”雪湘若只冷冷催促。

“耍什么混！你我好歹有宗族之谊，让人知道我留你一人逃走，岂非遭人耻笑，我不愿当那见死不......”正说着，楚曦然身后也传来人潮声。有一伙势力奔涌了过来，不过这方人马全然不似对面，他们无甚排布整队，只是一股脑地朝这边散乱冲来。

这一时，前后两方势力似有夹击之势，二人无处逃遁。

雪湘若气道：“你看看你，逞什么威风，现在想走也走不成了！”

楚曦然愤愤道：“说这些也太迟了！竟没想到有人如此无视律法，敢对你这个宗族之主生出杀心，莫非这些人，就是当年杀害你父亲的人？”他见雪湘若眼里流露出一抹寒意，“你早就预料到了？你早知道，还甘愿中此埋伏？你就这样糟践自己的性命吗！”